【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旧城烟云》作者:知暮 【文案】 红楼金粉,弥漫在旧城中。 柔美江南,她出生的地方。 恢弘帝都,他成长的地方。 时尚明珠,他们在那相遇。 一场浮华一场梦,多少烟云掠旧城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汪简,景悦 ┃ 配角:秦照初,冯威,汪筝,谢羽杉 ┃ 其它:民国,世家 第1章 第一章 六月的西湖总是很美的,望出去,真如诗中所写的“接天莲叶无穷碧”那般。景悦站在楼阁边,眺望着远处的西湖。 景悦无声地笑了笑,慢悠悠的转身,抬眼,看到了拄着拐杖的祖父正站在她的身后。 景悦的祖父景深是前清时候的进士,曾任浙江巡抚。民国以后改旗易帜,继续督管浙江,退后居于杭州。虽然已快80岁高龄,可是在他身上却丝毫找不到羸弱的影子,依旧健朗如常。 景深看着面前的景悦,慢慢踱过去在藤制的摇椅上坐下。 见状,景悦连忙上前接过拐杖。对于祖父,她是又敬又怕。从小,由于家庭的原因,景悦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的。可是尽管祖父待她不薄,但是他自有一副威严,难以接近。她又是个安静的性子,倒是与家中各人都不亲厚。 景深轻咳了一声,说道:“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啊?有心事?” 她看着祖父,摇了摇头说:“没有啊,只是随便看看,发发呆。” “你这样的年轻人,就该像你妹妹那样出去社交,怎可待在家中呢?” 景悦淡淡一笑,如实说道:“倒不是我不想出去,只是父亲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冯家……”话未说满,景悦便停住了话头,看向景深。 景深轻轻一笑,说道:“原是因为这事。我看冯威也是不错的嘛!”冯威同景悦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因为两家大人的关系,算是走得近的。冯威的父亲冯前是上海滩上有名的纺织大王,在江浙地区开了许多纺织厂。尤其在浙江,是冯前事业发展的重中之重。而景悦的父亲景林也因为景深的关系而从财政赋税司司长升至了浙江财政总长的位置,在公务往来之下识得了冯前。 景悦是景家长女,冯家又是上海实业之家,于是景林便有意同冯前结成儿女亲家。可是对于此类包办婚姻,景悦却尤为反感。可又不想驳了两家的关系,便时常随景深待在旧居里,对于一些聚会更是有意推脱。 景深深知景悦所想,便也悠悠的说道:“你上过洋学堂,也算得上时代新女性,对于这些自是反感。不过,处于这乱世中,还是希望你可以为自己打算打算。” 听着祖父这番话,景悦感到有些凉意,就算是新女性,还是逃不脱女子的宿命。无论世道怎么乱,她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小姐仍是在钻营,如何让自己嫁得好一些。 这时,景家旧居的管事何安蹬蹬蹬的跑上楼阁,气喘吁吁的对景悦说:“大小姐,天津挂电话来了。” 停罢,景悦抬起眉眼,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景深,见其闭起了眼睛,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 何安这才发现景深也在,心下一惊,知觉背上沁出了层层冷汗。老爷子最忌讳听到的就是天津方面的消息了,怎么他却如此没有眼力价呢! 倒是景悦没有何安那些顾虑,只淡淡的朝他说道:“知道了,这就来。”说完,向景深报备了一下便径自下了阁楼朝内堂走去。 她走到电话前,深呼了一口气才拿起听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快乐些:“母亲?” 电话那头一个温婉的声音传过来:“景悦。” “有什么事么,母亲?” 或许是她的疏离抑或是她的清冷,那个温婉的声音有一瞬的停顿,但是很快又恢复,说道:“是这样,你弟弟过两天要入学了,所以便想在家里热闹热闹,若你愿意来,他会很高兴的。” 原来是为了这事。说来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也要开始上中学了,仔细算算也已很久未见了。思及此,景悦沉吟了一会道:“好的,我会去。” 几日后,景悦便在何安的护送下到了天津。她与别个女子不同,她是顶顶看不惯贩卖人口,身边跟着丫头侍女的。所以这么些年,身边倒也没个跟随的人,只有出远门时何安护送一段。 下得火车,已有来人在站台上等候了。景悦认得此人,是母亲新府上的管家,叫王滔。 王滔迎上前,从何安手里接过行李,躬身道:“景小姐,车已经备好了。请随我来。” 景悦点点头,示意何安跟上,而后随王滔走出火车站。只一刻钟的时间,她便到了王府。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与第一次的变化并不是很大,还是北方典型的四合院。 落的车来,从大门里飞奔出一个人来,只听来人喊道:“姐姐!” 景悦笑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说道:“绍岩,你长高了!”话音刚落,电话里的那温婉的声音便接口道:“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去吧!” 景悦望向前面亭亭玉立的倩影,抿了抿嘴,半晌才张口叫道:“母亲。” 被叫母亲的女子瞬间便湿了眼,有些情动的走近景悦,伸出了双手抱住了她,叹道:“悦悦。” 景悦僵硬的靠在女子肩上,心里却并无安心之感,只有些不知所措。幸好王崧提醒,女子才慢慢的放开了她。 王崧倒是没有过多的伤春悲秋,只是开心的挽着景悦的手,嘴上不停的说着话:“姐姐,就差你一个了,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不是明天么?”景悦听王崧这么说,心里倒是不安起来,怎好因为她一人而让其它宾客等候呢? “本来是明天的,可是你弟弟总是这般急性子,所以只得提前了。”母亲解释道。 景悦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母亲,轻轻的点了点头。她还是这般年轻美丽,整个人散发着不同的光彩。看样子,她的新先生对她很好。 思索间,她们几个便到了主厅。主厅里熙熙攘攘的坐着几位宾客,见到王崧纷纷上前寒暄。 王崧虽然还年幼,可是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场面话又怎会不知呢? 景悦一边感叹着,一边扫视着大厅,怎的不见王旗开呢?正打算将疑问问出口,身后便传来了他的声音:“夫人,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景悦和母亲闻声回头,只见王旗开和一人站在厅门口。 王旗开这才看到景悦,笑着说道:“是景悦吧!长成大姑娘了!” 景悦微微一笑,称呼王旗开道:“王叔叔。” 王旗开笑笑点了点头,才介绍起身边的人:“哦,这位是汪总长的公子汪简。” “我与景小姐是认识的。”其实他老远就看到她了,只是不很确定。一路上,他还在想,怎的她在天津王家?直到看到她与王太太站在一起,那肖似的面庞,才知道原来她亦是王太太的女儿。 景悦这才意识到站在王旗开旁边的竟是汪简,只是他怎会在此? 她与汪简初识,是在冯威生日那天。 汪简,字世樊,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任职。他的父亲年轻时旅居国外,后来回国担任外交总长,在外国人那里很吃得开。汪简是家中幺子,上头的几个哥哥姐姐自然疼他。他的两个哥哥皆在衙门中任职,父亲与同僚又十分有交情,即便汪简远在上海,仍是颇受照顾。 本来这些事景悦是不知道的,还是站在她旁边的谢羽杉和她聊天时不经意提到的。不过当时,她也就是听过就算的。对于这样的宴会,她也不是很喜欢。再加上父亲有意撮合她与冯威,让她在面对他时颇感尴尬。所以她便想着找个由头先行离开了。只是没想到,正当要走的时候,冯威竟带着汪简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冯威开心的领着汪简朝着这边走来,拉住她道:“诶,今天我是寿星,没我的旨意,你怎么好先走?!” 景悦听了笑起来,打着哈哈说:“小的自然是不敢先走的,只是这种party不太对我的味。你这个寿星是不是有义务让我这个宾客感到宾至如归呢?” “景大小姐,这是当然的。这不,我不是带了让你感觉不到无聊的人来了么?” 景悦看向冯威的旁边,这才发现这个人就是谢羽杉提到的那个汪简。她微微笑了笑,淡淡的打了个招呼:“你好,景悦。”本想就此离去,却没想到那人居然装模作样的伸出手来,同样淡淡的回道:“你好,汪简。” 无法,礼尚往来,景悦也只得同样伸出右手,只是那瞬间,她便感到了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这只手同爷爷的手是不同的,莫名的让她感到心安。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汪简,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她这才意识到,她握着他手的时间太长了。赶忙把手放下,朝冯威说:“生日快乐。礼物已交给伯母代收了。还有事,先走了。” 冯威听她要走,连忙拦住她,说:“照张相再走。”说着,就蹬蹬蹬的跑上楼去拿相机。 景悦看他这样,心想就这么走了说不太过去,便立在原地等他。她知道汪简还站在她旁边,但是她却努力的去忽略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刚刚的事情,让她感到有些尴尬。 汪简看着这个女孩子,想起她刚刚同谢羽杉一起走进冯家大厅的时候,就有人在他身旁议论:“你们知不知道她是谁啊?” “还能有谁?不是阮向东的未婚妻么?”浙江交通次长之女谢羽杉同上海面粉大王之子阮向东订婚早已登报,昭告世人了。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那可就不知道了。” 原先那人不说话,卖了一小会关子,才揭晓答案:“她叫景悦,是外省的。她父亲是省里的财政总长。” 这时,又有人说道:“原来她就是景悦啊!” 之前那人又道:“怎么,你认识她?” “不算认识,只是听我父母亲提起过她母亲。听说她母亲与她父亲离了婚,之后嫁给了天津的一个买办。” “啊?原来她母亲还离了婚的!可是是为了什么呢?”离婚这个字眼在世人眼中总归是不光彩的。 “不知道,不过听说她父亲后来续弦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呀?” “嗨,我这不也是听人瞎说的么?!” 汪简听到这里,扯了扯嘴角。他本不愿意站在这里听旁人家长里短,不过听到了朋友阮向东的大名,才稍稍驻足,没想到就这么听到了一件是非。 思及此,他便打算离开去寻阮向东。看到他的身影,刚想上前,便看到他径自朝两个俏丽女子走去。汪简这才想到,阮向东去寻的正是他的未婚妻谢羽杉。只见他含笑与谢羽杉身旁的女子打了个招呼后,便邀请谢羽杉共舞一曲。 汪简看着一对璧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竟有些羡慕和入迷。他刚回过神,冯威正巧就走了过来,神秘兮兮的跟他说:“诶,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他与冯威相识也是基于机缘巧合。他一直旅居国外,后来随父亲兄长回到北平。近几年,兄长们把上海的洋行交给他打理。在平时的应酬社交下,认识了冯前,进而又认识了他的儿子冯威。因为年龄相仿,所以倒也十分投契。 真的没想到冯威要介绍的人竟然就是景悦,还记得刚刚同她打招呼时,她虽然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睛。 在这个圈子混的人,都学会了逢场作戏。 汪简回转思绪,随意瞥了眼景悦,见她正歪着头看冯家大厅中的吊灯。他细细的看了看她的眉眼,觉得她有些特别,便问:“密斯景,你是……混血?” 景悦回神,转过头,也不隐瞒,看着汪简点点头说道:“恩,我外婆是苏联人。”其实确切的说,应该是俄国人。她的外祖父曾经是前清的武进士,因是同乡的关系,与祖父算是至交。后来外祖父被派遣至沙俄边境,就是在那里,偶然间救下了她的外婆。因为外婆是异族女子,所以一直引来非议。外祖父无法,只得辞去官职回到故里。谁知,回到家后,家中却死活不再认外公。走投无路之下,是祖父景深伸出了援手。那个时候,为了报恩,外祖父便承诺要将女儿,也就是景悦的母亲方丽丝嫁给景林。但是说实话,祖父景深并不想有个外族的儿媳,本不想答应。可是造化弄人,景林在见到方丽丝之后,却是一见倾心。自此这桩婚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只是后来,外祖父带着外祖母回俄国探亲,却遇上了边境动乱,失去了音讯。直到几年前,俄国十月革命后,才得知外祖父已经过世,而外祖母也孤身留于苏联,不再返来。说起来,她的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西方血统,尤其是鼻梁和眉骨较亚洲人更加突出,整张脸看起来也更有立体感。 景悦知道汪简正在打量着她,既然这样,她也只能礼尚往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的鼻梁也很高,一双桃花眼,嘴唇有些薄,听人说,这样长相的人应该是个花心薄情的人。不过,就算不长这样一张脸,他也不会是什么专情的人。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女人已经成了生活里的调剂品。有哪个男人是遵循一夫一妻制的文明做法,大部分人还是纳妾包外室的。就连父亲身边也有一些所谓的红颜知己,太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当这两个人乐此不疲的打量着对方的时候,拿了相机跑下楼的冯威喊了他们两个一声,引得他们转头的同时,按下了快门。 “景悦?景悦?”方丽丝连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恍惚的问道:“什么?” “我先去给你安排房间,你留下来好好玩。”说着又朝王旗开笑笑才离去。 王旗开听的汪简认得景悦,便道:“既然二位相识,那还是随意一些的好。” 汪简温和的一笑,说道:“王先生客气了。” 王旗开笑着轻拍了拍他的肩,之后便走到宾客中间去了。 景悦见他走开了,单独面对着汪简,心下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了。正欲寻个由头离开,却被汪简抢了先。 “怎么这么不巧?密斯景来了,我却要走了。”显然他刚刚看到了王滔提得箱子。 景悦淡淡一笑,看着汪简,说道:“无所谓巧或不巧,有缘自会相见。” 汪简听到景悦说起“有缘”二字,不知怎的心中一荡,不自知的靠近景悦,温声道:“承密斯景贵言了。” 景悦不妨他如此,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微微蹙眉,心道,这位汪公子行事怎的如此轻佻? 看到景悦的神情,汪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轻佻之举,忙道:“我明日便启程去北平,若是密斯景得空抑或是在天津待得烦了,大可来北平。” 汪简此番话本是好意,以朋友之谊邀请她,可是景悦却觉得,如此轻易就邀请女子供游,这样的男子恐怕太过轻薄了。 于是景悦沉默了,只浅浅一笑,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开去寻王崧了。 而汪简还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景悦的背影,心中只觉这样的女子怎的如此反复?他好心好意邀请她,她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殊不知,他是家中么子,自然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加之他们的家庭又是西式教育,自然对于这些男女之防无甚在意。可景悦是家中长女,家庭也较为复杂,平日行事也是小心谨慎的。 第2章 第二章 景悦一言不发的走回来,本想找王崧,却看到他被众人围着。顿时,她踟蹰不前,思量半天后退了出去。沿着回廊,凭着记忆走下去,景悦竟也找到了自己之前来时住的院子。这里的院子,与江南的园子不同,更庄重大气,却失了柔美。母亲是那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却情愿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更重要的是,她是那么的崇尚自由,以至于离开她,现在却甘愿再一次被困住。 这些,景悦是不懂的,也是不理解的。 方丽丝替景悦收拾好房间后,走出来便看到在发呆的景悦。对于这个女儿,她是有亏欠的。她与景林离婚时,不是没想过带着景悦一起走的。只是形势迫人,她亦没有能力护她周全,才独留她一人。她知道景林再娶,并有一子一女。因此,她时常会想,景悦在家,该是如何光景。新太太待她如何,与弟弟妹妹有否隔膜等等,都一直折磨着她。 “景悦。”方丽丝走近,扬起笑容,不让她看出什么。 景悦本在发呆,听闻母亲叫唤,忙回头扯出一丝笑容,道:“母亲。”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方丽丝温声的问道,替她拢了拢发。 景悦对于方丽丝的亲昵有稍稍不习惯,不过却未避开,只是笑笑,说道:“倒也没什么,绍岩与一班朋友玩得极好,我不好上前打扰。” 原是这样。方丽丝在心中叹了口气,挽了景悦的手走出院子。 “绍岩是你弟弟,何须如此?” 景悦听在耳里,心里却反问道,弟弟,同母异父的弟弟罢了。 厅里玩得正开心的王崧见到母亲和姐姐一齐进来,忙迎上前去,“母亲,姐姐。我刚刚还在找你们呢!”说着,便拉着景悦过去他朋友那边,高声介绍道:“这位是姐姐,景悦景小姐。” “原来竟是你的姐姐啊!怎的藏了这么久啊?” “就是,之前也没听说你还有姐姐呢?” 王崧张口解释道:“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 同母异父。 是啊,这本就是事实。景悦先前也是这么想王崧的,可是反过来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却是十分伤人的。 王崧的一班朋友闻言,这才想起王太太之前结过一次婚的。想来这位景小姐定是王太太与之前的先生生的罢! 一直站在身后的方丽丝早在王崧回答之时,便细细注意着景悦的神情。她黯然的表情和故作开怀的举止,却让她的心闷闷的。于是她上前猛的拍了一下王崧,瞪了他一眼。 王崧冷不丁的感到一痛,回头就见到母亲严厉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言却是伤了姐姐的心,忙补救道:“诶!我姐姐可是浙江财务总长的千金,还是江南三秀之一呢!” 王崧的朋友听了这才对景悦另眼相看。其中有几个与王崧相熟的,却拿这件事打趣:“诶,绍岩。你姐姐可是江南三秀之一,那你呢?何时跻身京沪四少啊?” 哑口无言。王崧有稍稍愤懑,知道这些人是在说刚刚离去的汪少。汪简、冯威、阮向东、张幼昆四人被并称为京沪四少,名燥南北。而这四人不是出身名门,就是家世雄厚,且又长得风流倜傥,自然引得众多男子欣羡。 王崧虽年纪尚小,对于这些虚名却十分执着,很是看重。许是自小成长环境的关系,总是受瞩目的人,自然不想别人抢了风头去的。 相反,名列江南三秀的景悦对于这样的头衔却是不屑一顾的。她、谢羽杉还有秦照初不过是一齐毕业于英德女中罢了,却被世人如此“美誉”。 场面稍稍有些冷,方丽丝忙上前打圆场,笑着说道:“昨儿个我家先生托人从美国带了些小玩意回来,不知你们几个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绍岩,有了好东西也不说,快走快走。”王崧的朋友一个个对西洋的事物很是喜欢,忙推推搡搡着同王崧去看西洋景去了。 王崧见到一帮朋友的笑颜,之前的愤懑也烟消云散,扬起笑回头道:“姐姐,一起来呀!” 景悦微微一笑,抿了抿嘴,轻声道:“好。这就来。” 且说汪简离了王家,王旗开殷情的送他至门口,“汪少,此次这笔款子,可就仰仗您了!” “好说。”汪简淡淡回道,便上了车。这次他到天津主要是去四行储蓄会开会的,这王旗开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他。王旗开是做买办的,在天津也是有些势力的,他不好拒绝,只得过府。这王旗开现在急需贷一笔款子,可是向北四行之一的大陆银行贷款,却因为款项太大而被拒。对于这件事,他是不想帮的。一来他在北四行并未任职,二来此次他是代替父亲过来开会的,又怎可随便应承了呢?只是没想到,他这次不情愿的过府,却再次遇上了她。想到景悦,他勾唇一笑,暗道,既然她是王旗开的继女,那便是帮上一帮,也不过分。 司机从后视镜里见到少爷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心下暗道,天津好吃的好玩的倒是比北平多些,莫不是少爷喜欢天津城?他向来知道五少爷的性子,便乘兴问道:“五少爷,我们是直接回北平呢还是再在天津留几日?” 再多留几日么?汪简心下一动,刚想张口,却又想起那密斯景冷言冷语疏离的样子,心里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好不容易抽空从上海赶回北平,又从北平到天津来,已是耽搁了好几日了,眼下他又有何道理多留几日呢?思及此,他便斥道:“好端端的,作甚要多留几日!回北平!”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汪简让佣人提了行李,自己则去了上房。刚走到门口,屋里的人就发话了:“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 汪简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父亲了,忙恭敬的进屋,叫了声:“父亲。” 汪道驰从书中抬起头,摘下眼镜,说道:“这次去天津有什么收获?” 汪简略微思索了一番,才道:“这次四行开会,主要还是打算将重心放到南方去。几位资深前辈也是觉得江浙财团的实力不容小觑,还是要尽早做好准备。此次父亲派我去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锻炼,实属明智之举。” 汪道驰点点头,表示认同,又接着道:“此次除了派你去上海历练之外,还是希望你能多出去闯一闯。在外国,你这般年纪早就应该去自立门户了。不过我们家终究不是洋人家庭,还是希望你们几个多在家中的。” “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作为年轻人,的确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不过最终还是会倦鸟知返的。” “恩。你明白就好。好了,去看看你母亲吧,正在你四姐的房里呢。” 听了这话,汪简却不起身,反倒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 汪简迟疑了一下,斟酌了语句道:“此次我去天津,还去了王公馆一趟。” “王公馆?是那个买办王旗开?”天津王公馆,第一个能想到的便是买办王旗开了。 “恩。王先生不知怎的寻到了我,托我解决一笔款子。”于是,汪简就把之前王旗开找到他的事细细的说了。 汪道驰点点头,沉吟了一会,说:“这个王旗开远在天津,这事还是让天津那边去解决吧。我们也是鞭长莫及。” “可是父亲,我已经应邀拜访,又是王先生亲自托的我,不帮恐怕说不过去吧?” 汪道驰这才好好的打量了一下汪简,探究的问道:“世樊,你对这件事怎的这么上心?” “呃……王先生是天津著名的买办,又是大客……”汪简在父亲的注视下慢慢没了声响,沉了会气才道出实情:“父亲,王先生是我一位朋友的亲戚,我不好不帮。” “是哪位朋友?” “父亲您不认识。” 汪道驰不再说话了,半晌才道:“既然是你朋友的亲戚,那么就帮一回,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父亲了。”汪简听到父亲答应了,满心欢喜的道了谢,便辞了往四姐汪筝那里去了。 却说景悦留在天津住了几日,空闲时倒随方丽丝跑了几处地方。景悦玩的倒是高兴,只是天津不比杭州,自然还是想早些回去的。 知女莫若母,方丽丝自是看出来了。只是女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心里还是想多留她一阵子的,便也未说。 正巧,此时南方却传来谢羽杉将出阁的消息。身为谢羽杉的好友,景悦自然是要作为女傧相出席的。于是,她便向王家人辞行了。 王崧听说景悦要走,忙匆匆的跑到景悦住的屋子,问道:“姐姐,你怎的要走?” 景悦正在收拾行李,闻声便答:“我的好朋友要出嫁了,我得赶回去。” “是这样。”王崧有些失望,黯然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景悦心里顿时一软,靠近王崧,说:“我是女子,要出来也不是轻易的事,不过,你也可以到杭州来看我。” “真的?!” “恩。” 王崧见景悦点头,忙高兴的答应:“那好,等我学校放假,我就到杭州去看你!” “景小姐。”这时,王滔在外头喊道。 王崧听见是王滔的声音,脸色一沉,道:“什么东西!在外头听墙角?!” 王滔听见王崧也在,忙讨饶道:“少爷?!您也在。小的怎么敢听墙角呢?只是门房说,有一封给景小姐的信,还有一个匣子呢,恐是什么贵重的物件,这才急急忙忙的赶来向小姐说一声。” 王崧是独子,在家自然是乖张,容不得有人顶嘴忤逆,当下便想发作,却被景悦拦住。 “多谢。把信和东西给我吧。”说着,景悦便越过王崧走出门。接了东西,她朝王滔笑了笑才回到房间,见王崧还虎着一张脸,便拉了拉他,道:“你又发什么火呢?旁人看到了,只怕会说我惹是非。” “何人敢这么说?!” 景悦见王崧竟是要跳起来的样子,忙扯了话题,道:“也不知道是谁给我写信。” 这么一说,倒也引起了王崧的好奇心,他忙凑上前来,“快看看。”说着,便拿了匣子,打开一看,竟是一柄十分袖珍别致的如意。 景悦见了,也是一愣,手上拆了信,展开一看,只见上头写道: 【景小姐,冒昧的给你写了信。只是前几日同友人在王府花园附近看到了此物,觉得与你甚为相配,便买下当做礼物,敬请笑纳。 汪世樊书】 “是谁送的呀?” 景悦陡然听到王崧的问话,心里一惊,手上却下意识的收起了信,淡淡的道:“没什么,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啊?” 景悦本不想说,只是若这么藏着掖着,倒仿佛是有事由了,便大方道:“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位汪少爷。” 王崧一听竟是汪简,心里倒是起了疑。这个姓汪的,怎么这么轻率的送东西给女子?而且还不是送到人家的府上,而是送到了天津。难道,他对姐姐有追求之心? 王崧一副心思,景悦又何尝不是。 他说,同友人在街头看到了,便买来送给了她。还如此冒昧,竟是直接送到了王公馆。若此时她已离开王公馆,这信给别人看了去,指不定还要被人说成什么样呢。只是,这柄袖珍如意倒也真是惹人喜爱的,玉白通透,就连纹路也是如此清晰,可见手工非同一般,怕还是从前清宫里流出来的。 心里一番思索,景悦又瞧了瞧王崧手里的如意,心下便做了决定。她伸手接过如意,抚了抚又重新放回匣子里。这东西纵是要退还,也还需回到杭州以后再退回,再附上书信才是道理。 第3章 第三章 次日一早,景悦便收拾停当,由王滔和何安拎着行李,跟在他身后来到大厅向方丽丝辞行。刚走进大厅,还未及言语,景悦便听王旗开道:“景悦,你来,也没带你天津四处逛逛,真是招待不周啊。” 景悦并未料到王旗开也在,心里有些微吃惊,但很快便定下神来,答道:“伯父客气了。我还要多谢您的款待呢。”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你不是要去银行么?”方丽丝含笑催着王旗开,仿佛他剥夺了她与女儿谈话的机会。 王旗开笑笑,忙道:“是,那我便先走了。景悦,以后有机会再来,啊!”今天一大早银行那边就挂了电话来,想必是先前的那笔款子解决了。看样子,汪少还真有去疏通。忽的,他又转念想起昨晚晚饭时,王崧说,汪少从北平寄了封信到天津,还有一样物件送给景悦。当时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汪少与景悦不一般。之前介绍两人认识的时候,他们就已是相识,现在想想,恐怕不单单相识这么简单。 景悦看着王旗开的背影,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只是心里有些疑问,怎的他今日待她如此客气呢? “太太,车备好了。”王滔这时躬身回道。 方丽丝点点头,朝景悦说道:“走吧,咱们在车上说。” 景悦和王崧跟着方丽丝坐上了车,见王滔拎着自己的行李,忽的想到那袖珍如意,忙伸出手:“诶……” “景小姐?”王滔停驻在原地,看着景悦,等着她示下。 可景悦却顿住了,半晌又淡然道:“没事了。”说着,又在车中坐好。 “怎么了?”方丽丝见景悦脸色有些不对,忙询问道。 景悦见方丽丝有些担心,便扯了个笑容,说道:“没什么,只是怕行李放得不好,震坏了。” “哦,是这样。绍岩,吩咐王滔,行李放得稳一点。” “知道了。” 路上,方丽丝握着景悦的手,细细的看着她。 景悦回以微笑,问道:“母亲,你怎么老看着我呀?” 方丽丝笑笑,紧了紧手上的劲道,说道:“景悦,妈妈不知道你在家中是怎么过的。这么多年,妈妈都没有来看看你,是妈妈对不住你。”方丽丝说着说着,不禁有些热泪。 见状,景悦忙宽慰道:“妈,别这么想。我在家里一切都好,吃的,用的,太太倒也没少我一分。弟弟妹妹也待我十分亲厚。” 话虽是这么说,只是方丽丝心中亦明白,那新太太待景悦再好,亦还是隔着肚皮的。这么一想,她对景悦又多了分怜惜,忙伸手将她搂住,道:“悦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妈妈在。” 从小到大,景悦都没怎么听到过这么令人温暖的话。家中父亲祖父对自己不薄,可毕竟不是母亲,能想的如此细心。新太太与自己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毫无母女情谊可言。今日闻方丽丝此言,她竟是有些受不住,稍稍哽咽。 “好了,妈。您再说下去,姐姐可得哭了!”坐在反向位置上的王崧看着如此伤感的情形,心下也有些不好受。 闻言,方丽丝放开景悦,见其确实也红了眼眶,忙递上绢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笑道:“瞧瞧,确是妈的不是,害我们女儿都掉泪了。” “扑哧”景悦情不自禁的笑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方丽丝和王崧一眼。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也会情动至此。 到了火车站,景悦在月台上同母亲弟弟道了别,便在何安的护送下,踏上了归途。她隔着窗玻璃,向依旧站在月台未离去的亲人招了招手。 鸣笛声响起,火车慢慢开动,也将人影拉的越来越小。景悦收回手,慢慢回转身,怔怔的看了看周围的人。 现在并非年关,可是火车上还是有这么多人。 “大小姐,要不要我去问问,看看还有没有包厢票?”何安看出景悦有些不开心,便道。 景悦回神,摇摇头道:“不用了,没事的。再说,买票的时候包厢票就卖完了。你现下去问,又怎会有呢?” “说不定有人没赶上这趟火车呢?” 景悦心里清楚,何安不过是想讨好她,让她开心点,便道:“好了,没事的。不如这样,你去帮我买份报纸吧。” “诶,好嘞!”说着,何安便跑开去买报纸了。 不一会,何安便带着报纸和一袋栗子回来了。 “大小姐,这是报纸。还有这个,路上尝尝鲜,打发打发时间。”何安一边将报纸递过来,一边把栗子放到桌子上。 这个何安,想的倒是周到。 “你过来一起吃罢。” “这,小的怎么敢呢?”何安虽有些踟蹰,心里却是高兴的。 景悦展开报纸,说道:“有什么敢或不敢的呢?你在景家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人了。一起坐下来吃些零嘴聊聊天,亦是不为过的。” 听景悦这么说,何安也便不再犹豫,坐了下来。他眼一瞟,看到报上的照片道:“这不是谢小姐么?” 景悦顺着何安所指处看去,果然是谢羽杉。上头印着谢羽杉与其未婚夫的照片,旁边的标题则是【阮谢联姻,政商结合】。 “在说羽杉要结婚的事呢。”景悦见何安一脸好奇,便解释道。 “啊,是了。谢小姐结婚,大小姐你还要做女傧相呢!”何安这才记起,景悦提前回杭州就是因为这件事。 “是啊,所以回去之后得先去谢家一趟。”说着,景悦又将手上报纸翻了个面,又看到了一位佳人的照片。 入眼处是一风情万种的女子,妩媚的笑,从眼角眉梢不出奇得悄然衍生出来。景悦心想,这个女子美则美矣,却太过艳丽,毫无灵魂可言。 细细读下去,才知道这个女子竟是上海滩有名的电影明星,蔡伶华。 说起来,电影这新鲜事物也出了没几年。大约是前年,冯前不知从哪得了几张电影票,便托人送了来做人情。父亲平日衙门事情多,便将票子交给了太太秦氏。秦氏本想给几个小辈,只是见票子有这么多,便自己也凑个数一块去了电影院。 景悦觉得,这电影倒着实是比堂会戏好看多了。她们姐妹三个都是意犹未尽,尤其是景慷,好似中了魔障似地,一个劲得看着那电影海报傻笑。可秦氏却是不以为然,只略有些鄙夷的道:“这光一闪一闪的,看的人眼花。里头的人也是,和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现在想来,那部电影里头的女主角不就正是这个蔡伶华么? “大小姐,吃栗子!” 景悦回过神,看着何安摊着的掌心,笑着接过,“多谢。”咬了一口,入口生津,“真甜!” “是吧。多吃点儿!”何安笑眯了眼,竟得瑟起来,忘了自己的身份,拉过景悦的手,往里头塞了几个栗子。 景悦倒也不恼,笑着接了过来。 回到杭州已是两日后,景悦先随何安去了景公馆,打算向太太问个安,顺便打个招呼。走到太太的院子里,大丫头绮秀恰巧走出来,见到景悦忙行了礼道:“大小姐。” 景悦点点头,问道:“太太在吗?” 绮秀望了望一处厢房,答道:“太太正与秦太太她们几个打牌呢。” “这样……”景悦沉吟了一会,便道:“那既是如此,我也不便打扰。劳烦你去太太那说一声,我这会子要去一趟谢公馆,晚间回来再来请安。” “诶,奴婢这就去。”说罢,绮秀便又行了礼,待景悦出了院子后,朝那厢房走去。 厢房中,满是牌碰撞的声音。 秦太太正好面对着门,见绮秀进来,便笑道:“你这小丫头,来的还真是及时,是来救你们太太来了?”打了四圈,景太太正输的四面楚歌呢。 绮秀在太太身边做事,对付这些顽笑话自是得心应手,道:“我们太太平时待我不薄,我自然是要站在太太一边的啦。” 话音刚落,秦太太和景太太都绷不住的笑出声来。其中,秦太太还伸出手指着她,笑骂道:“好你个忠心的,得,在你们的地盘上,我们自然是不敢欺你们太太的。” “好了好了,跟个丫头你也能闹!”景太太轻轻拍开秦太太的手,嗔笑道,“说罢,什么事儿?” 绮秀这才把事说了,末了又加了句:“大小姐要晚间才能回呢。”景悦明明交代她说是晚间回来请安的,可是现下绮秀却独独把这两个字去掉了。 这话听在景太太的耳里可不像这么回事。她沉了沉脸色,却不说话,只道:“是吗?那吩咐厨房,晚上加菜。” “是。”绮秀看了看景太太的脸色,微微扯了扯嘴角后便悄然离去。 “姑奶奶,你们家的大姑娘倒是个有主见的。”秦太太是景太太的嫂子,所以唤她一声姑奶奶。这么些年,她冷眼旁观,心知姑奶奶一直忌讳这前太太留下的大姑娘。虽说这么些年,这两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若要姑奶奶真的心无芥蒂,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这说来,也要怪景家老太爷景深。在景太太嫁过来的那年,景深便将景悦接到了旧居与他一起同住。知情的人自然是知道他的一番好意,想着儿子儿媳新婚燕尔。可在外人眼里,却偏偏想歪了,只当这新太太不容前太太生的孩子。这么一来,这景太太亦是放不下身段和心气去主动亲近。而这大姑娘也是个聪慧的人,从小就进退有度,颇有见识,处处压二小姐景怡一头,也难怪景太太如此冷待了。 “是啊,怎么着,这么久才回到家。到了自己母亲房里也应该请了安再走啊。”坐在秦太太对面的秦三姨太添油加醋的道。 “就是。莫不是见着了自己那半个洋鬼子亲娘,倒把这个家里的女主人给忘了吧!”另一位黄太太也跟着说道。 对于景悦的事,景太太是不想多说的,更加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去。 “到底是隔了肚皮的,怪不得她。” “姑奶奶,你就是心肠太好了。”景太太这么一说,其他三位皆是夸她贤惠大度。 这些话景太太倒是十分受用。她一边搓牌,一边又说道:“对了,这谢家要办喜事了,你们都送些什么呀?” “我说景太太,你没听到刚刚你家大姑娘是去谢公馆了么?听我家闺女说,那谢家请了你们大姑娘做女傧相。这说起来,倒是谢家欠了你们家人情啊。所以这礼啊,稍稍意思意思就行了。”黄太太满不在乎的道。 这么一说,景太太倒是想起来,这谢家好似也是请了秦家的。 “嫂子,照初是不是也要做女傧相啊?” 秦太太叹了口气,道:“本来是的。可是你也知道你哥的脾气,一听要去上海,立马拦着不让去。还说,上海那种地方不是姑娘家去的!硬是让照初去回绝了。” 景太太会意的笑笑,大哥的行事倒的确是如此。 秦三姨太见状,便道:“大姐,这事倒也不能怪老爷。听说上海世道乱的很,我们家的小姐又怎么能独自出门呢?”她换了口气,又继续道:“再说,去做女傧相,那自然有男傧相啊,这男男女女的怎么可以私自见面啊?” 秦太太闻言,瞟了她一眼,虽说她不喜她,可这番话倒也中听。照初可不比那没娘教的景悦,大家小姐怎么可能独自出门呢? “好了好了,打牌打牌。”黄太太见她们几个只顾着说话,都不打牌了,忙催促道。 秦太太回过神,笑骂道:“行了行了,这么着急输钱啊!” “呵呵,谁输还不一定呢!” 第4章 第四章 坐车来到谢公馆,景悦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秦照初从里头走出来。 “表姐,你怎么在这?”秦照初是景怡的舅表姐,景悦便也跟着妹妹唤。 秦照初抬头见是景悦,笑着迎上去,道:“景悦,你回来了?” “是啊,羽杉要结婚了。我得做女傧相。” “说起来,我今天也是因为这事来的。”秦照初说着便叹了口气。 景悦见秦照初面露失望之色,忙问:“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我爹!怎么说他就不许我去上海,没办法,只好来回绝羽杉了。” 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这次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恩,是啊。”秦昭初有些无奈的说,叹了口气后又道:“好了,我不同你多说了。你快进去吧。” “恩。”景悦点点头,送别秦照初后径自往谢羽杉住的院子走去。一走进院子,就看到谢太太也在,正帮忙张罗着婚礼上的物事。 谢羽杉眼尖,第一个看见景悦,“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谢太太闻言也扭头,见是景悦,忙道:“景小姐来了。快来人,去沏茶。” “不妨事的,伯母。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做女傧相的事。” “说起这女傧相啊,原是定了你跟秦家姑娘的。只是今天秦家姑娘却说是不能了,这临时我该找谁去啊?”谢太太对着景悦发了一通牢骚。 景悦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其实表姐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只是秦团长为人较为固执罢了。” “你也不必为她开脱了,他们秦家看不起我们谢家,我们倒也不必求人家。景悦,我说句不该说的,你在家中身份尴尬,也是你心地好,随你妹妹当他们秦家为亲戚。可若是换了我,像秦家这样的人家,我是怎么都不想沾的。” “哎哟,妈,瞧你,都说到哪里去了?”谢羽杉适时的插嘴,圆了圆场子。 “知道了,我走了,你们好好聊。” 待谢太太走后,谢羽杉忙拉着景悦的手道:“景悦,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其实,你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秦家行伍出身,那时母亲下堂求去,又碰上时局不稳,父亲才娶了秦萱。景家世代书香,可秦荣,说句不好听,就是个土匪。所以当初秦景两家联姻,外界都说是秦家高攀了。 “诶,别提这些了。快来看看,我这婚纱,好看么?”谢羽杉小心翼翼的捧起婚纱,在身上比了比。 “好看。”景悦歪着头,看着谢羽杉幸福的样子,由衷的道。 谢羽杉开心的将婚纱放下,说道:“你知道么?这婚纱,是他托人从法国定做了运过来的。” “那你未婚夫真是有心了。” “那是,不然我也不会非君不嫁了。”说着,又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傻笑起来。 景悦见她这副模样,唯有微笑,忽的,她又想起表姐的那桩事,便道:“对了,你这边缺了一个女傧相,可怎么办啊?” 谢羽杉倒并未这么担心,道:“我跟向东说,他朋友多,总能解决的。再说,缺一个女傧相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恩。这倒也是。”景悦说着,又看了看谢羽杉明艳的脸庞,说道:“早前你一直说,毕了业就要结婚,没想到是真的。” “呵呵,怎的如此惆怅?” “等你嫁去上海,我们便没那么多机会聚聚了。”结了婚,自然是与做姑娘时不同的。 说到此,谢羽杉也有些伤感,“这倒也是。真真应了那句话,有舍有得。” “对了,男傧相那边都请了谁么?”景悦岔开话题,不让这种感伤缠绕。 谢羽杉“咯咯”的笑起来,道:“莫非……密斯景要从男傧相里头觅得佳婿?”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景悦忙作势要打她。 “我不过是同你开开玩笑而已,不必当真。”谢羽杉若有所指的顿了顿,道:“这次男傧相一共请了两个,一个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冯少爷,还有一个么……” 景悦素来知道谢羽杉的古灵精怪,故意不答腔,等着她自己接下去。 果不其然,谢羽杉按耐不住,怪怨道:“你怎么不接话啊!还有一个么,就是北平汪家的五公子,汪简汪世樊。” 是他? 一想起他,景悦便会想到那柄袖珍如意。那柄如意之于她,就是个烫手山芋,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既然他也要去,那不如到时便将那如意还于他,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景悦?”谢羽杉见景悦若有所思,唤道。 景悦回过神,恍然一笑,道:“怎么?” “你想什么呢?”谢羽杉倒也不甚在意,未及她答,便又继续道:“你可知,那个汪少爷是从国外回来的。他们汪家同外国人关系很好,可能就是这种原因,此人行事略微有些放荡,好似与一些戏子之类有些交情。我倒不是看不起戏子,各有各的出身罢了。再者,想梅兰芳梅博士这样的人物,又有谁敢看轻了去的。只是,印象中,还是与向东有所不同的。” 听谢羽杉这么说,景悦心里更加打定主意,势必要将那如意还回去。瞧此人的行事作风,恐怕也不是第一次这般主动的与女子交往。既是如此,她亦不必有所顾虑,待她还回如意,那久经风月想必也会明了的。 再与谢羽杉攀谈了会,景悦便告辞了。 回到景公馆,景悦径自往上房走去。见到绮秀,便问:“绮秀,太太她们散了么?” “回大小姐话,太太们早散了。这会子,太太正和老爷在吃饭呢!”说着便弯了弯膝离去。 吃饭? 看这天色,倒不像是平日里食晚膳的时辰。难不成,这么些年,竟变了规矩她不知道? 走到上房的膳厅,果不其然,景林景太太还有景怡景慷都在。 景林位置正对着大门口,见景悦来了,忙招呼道:“景悦,来,坐爸爸旁边。” 景悦依言在景林身旁坐下,刚一落座,景慷就道:“姐姐,天津好玩么?” “恩,还可以,就是风大,还是杭州好。” “这是自然,杭州是家,自然比那天津好多了。”说着,景林又问:“你这次去,如何?” 这话问的很微妙。 如何? 你母亲的新先生如何? 你母亲如何? 他们如何? 景悦思量了一番,答道:“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景林眯起眼,慢慢回味这四个字。 都好,她怎会不好呢? 都好,她好,他……也好。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僵硬。景太太是一早就听出了话外音,气不打一处来。这么些年,她为他付出这么多,可结果,他仍是对前妻念念不忘! 转而,景太太又想起今日白天,景悦来了也不来请安的事情,心里更是恨,直用筷子搅着米饭。 “妈?你怎么了?”景怡注意到景太太的异样,遂问道。 景太太回过神,缓了口气道:“没什么,打了几圈牌,有些累了。”说着,她又转了话头,道:“对了,景悦。今儿个你怎么来了也不来打声招呼?” “哦,我下午来时,见太太正与人打牌,心想不便打扰,便让绮秀传了个话,打算晚间来请安的。只是不成想,今日竟这么早用膳。” “是呀,今天吃饭好早,我都不饿。”景怡接茬道。 景太太瞪了景怡一眼,又看向景悦,心生不满,暗道,嘴巴上说的好听,可这做出来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是吗?”她不咸不淡的回道。 景悦听这话音,似乎是景太太对她有所不满。虽说她们心有芥蒂,面和心不合,可是平日里她亦不会明目张胆的,何故今日她会如此紧追不放呢? “好了好了,待吃完了饭,让景悦再给你请个安不就行了么?吃饭!”景林与秦氏向来相敬如宾,只是今日却对妻子如此狭窄心胸有些不满。于是便沉了脸,自顾自的吃饭。 过了半月有余,景悦便随着谢家的送亲队伍去了上海。 上海的初冬,不及北方的寒冷,还带了些秋日的凉爽。就是这个深秋初冬的季节,浙江交通次长之女,江南三秀之一的谢羽杉嫁给了沪上面粉大王之子阮向东。一个出身政界,一个出身商界,在外界看来只当是一场政治婚姻。可是也只有两人的密友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是轰轰烈烈,来之不易的。 景悦作为谢羽杉的闺中密友,自然无可厚非的担任了女傧相。另外一个女傧相原本是定秦照初的,可惜秦团长对于女儿舟车劳顿的很是不放心,便只得作罢。 景悦是到了谢家才知道另一个女傧相是京城名媛汪筝。而两个男傧相自然就是新郎的朋友,冯威和汪简。两男两女四个人,都是年轻漂亮的,站在容貌出众的新郎新娘旁边,倒也是锦上添花了。 阮家住的是洋楼,一共三层,一楼一进门就是一间可容纳一两百人的大厅,装修的金碧辉煌。大厅里鬓影衣香,景悦同冯威一早就相熟,自然谈得来。两人便在休息室说笑,汪简就这么走进来,打趣道:“怎的一眨眼就跟做了筋斗云一般?” “亏你还是中国人,竟这般比喻。这下子,不就把风流倜傥的冯公子和如花似玉的景小姐说成是美猴王了?呵呵呵……”轻扬的声音便接着汪简的话传进来,正是另一位女傧相汪筝。 景悦忙站起来,微笑道:“汪小姐。” 冯威却没有景悦这么拘束,走上前去给了汪简一拳,戏谑着道:“汪少在外国待久了,连中国话也不会说了?还不快点介绍介绍。”之前四人都忙着帮新人招呼客人,一直被说上话。 汪简懒懒一笑,对冯威和景悦道:“这位是家姐,汪筝。现在正在盐业银行做翻译。” 果然如此。景悦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女性定是汪简的亲戚,只是没想到竟是亲姐姐。 冯威忙行了个西式礼,执起汪筝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说道:“密斯汪,在下冯威,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显然汪筝对于冯威的风趣十分欣赏。 汪简见了却直摇头,无奈的说道:“竟把我的台词也说了。”说笑完,又转头看向景悦,嘴上却道:“四姐,这位是浙江财务总长家的大小姐,景悦景小姐。” 景悦故意无视那投来的灼灼目光,微笑有礼的回道:“你好,汪小姐。” 汪筝见景悦举止有礼,言语轻和,不骄不矜,之前就已有好感,现在又见弟弟如此反常,心下更是起了结交之心,忙道:“你好,景小姐。初次见面,还望我们以后能有机会多多交往。” “荣幸之至。”说罢,景悦又看了一眼汪简,心中却在忧心如何将如意还给他。正思索间,却又听到汪筝问道:“对了,听闻今日那两位新人,倒是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不知你们几位好友可否解答一下?” “说道这密友,恐怕非景悦莫属了。这样子旖旎的事情,也只有女儿家会对密友说。我这里啊,是一概不知的。”冯威戏谑的道。 闻言,景悦嗔怪的看了一眼冯威,真是给我出难题。 倒是汪简开口替景悦解了围,道:“这恋爱经过由别人讲述恐怕不是很好。何不待礼成后,由新人自己讲述呢?” “是啊,我赞成!”景悦翘了翘嘴角,真是个好主意。 汪简鲜少见到景悦这般的俏皮模样,心下竟有些后悔,便将刚刚那一幕拍下来。说起相机,他倒是想起之前被冯威偷拍的两人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倒不如趁此机会赠送给她,也算留个初次见面的纪念。 第5章 第五章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悠扬的鼓乐声,只听外面的人嚷嚷着新人来了,四人立即急急的往外走。 景悦迎上去,和汪筝一同站在新娘谢羽杉的身旁。站在大厅中,入眼便看到从礼堂到门口,铺着一寸厚的鲜红地毯。景悦轻扶着谢羽杉,看着她将手臂挽进新郎阮向东的臂弯中。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谢羽杉一脸幸福的笑意,更衬得她艳光四射。 立于阮向东身旁的汪简亦是含笑看着这一幕,顺着新娘的臂弯,他不自禁的看向景悦扶着新娘而露出的皓腕。 乐又起,新人踏上地毯,后头跟着的小花童们,一个牵着婚纱的下摆,另一个捧着花篮,撒着花瓣。 景悦随着新人一步步走在红毯上,直到高堂处,才放开谢羽杉,与汪筝一道退居一旁。只见两位新人微笑着向高堂鞠了躬,谢羽杉甜甜的叫了一声“父亲,母亲”,之后便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然后便是入印了。景悦拿着谢羽杉的私章走到一处红桌旁,看着桌上放置的红色硬皮本,等待男傧相先行入印。 男傧相那边居然是汪简来入印,只见他穿着一身西服,微微俯身沾染印泥。袖口处别着的两枚精致袖扣在灯光下微微有些闪,景悦回过神,待他盖完后也依样画葫芦的在本子上入了印。 汪简将本子递过来,景悦知晓这结婚证上需得盖上男女双方的私章,便也将手中的本子递出去。可谁知,两本本子交换之时,她不禁手一滑,险些将结婚证掉落。 有惊无险,景悦将接过来的婚书打开,再次入印,一系列动作做的十分娴熟。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指尖正麻麻的,仿佛刚刚那温热之感再次袭上心头一般。 盖完章也算是礼成了。听得主婚人一声礼成,众宾客纷纷鼓起掌来,祝福着这对新人。 婚礼之后,便是照相留念了。众人分主次,先是新人的重要朋友合影,继而是新人和四位傧相,最后是新人的合影。忙活了一番后,新人便被送进了休息室,稍作休息。 此时此刻,招待宾客的事情便也落在几个傧相身上了。忽的,人群中仿佛有一丝骚动,景悦闻声看去,那不是先前在报纸上看到过的电影明星蔡伶华又是哪个?只是,羽杉何时与她有过来往的? 疑惑间,景悦随即便明白了。只见那个艳丽女子径自往汪简走去,汪简亦是含笑起身迎接,很是熟稔的样子。 汪简本在招呼宾客,忽的听到一柔媚声唤着自己的名。回身一看,竟是蔡伶华。这位蔡小姐不过是他先前与几位外国友人去多看了几场她拍的电影捧了捧场,她便以吃饭相邀。他推脱了几次不去,可后来张幼昆却挂了电话,说是与这蔡伶华有些交情,要他好生照顾。既是受了朋友之托,他亦只得好好应酬才是。 “蔡小姐,你怎会在此处?” 蔡伶华摆弄了下烫卷的头发,柔柔的道:“我不过是在附近拍戏,见到这府上好生热闹,又在外头看到了汪公子的车,便进来看看,没想到公子竟真的在此处。” “哦,今日是我好友小登科,我来此处是做傧相帮忙的。” “汪公子真是热心。公子是傧相,何不好好的带我四处逛逛,引见引见呢?” 汪简有些迟疑,却也不好拒绝,便道:“不如我引荐家姐与你认识吧。”让姐姐去应酬,总好过他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女子瞎逛的好。 汪简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汪筝竟同景悦在一旁说着话。于是他带着蔡伶华走过去,唤道:“四姐。” 汪筝本是来寻冯威的,却见他正与景悦聊着天,便也过来一同说话。只是没多久,冯威便遇上友人,走开过去打招呼了。于是,她便站在这里同景悦说话。 她与景悦相识不久,只稍稍聊了些新人的话题便止了。恰逢此时,听得弟弟汪简唤她,忙回身去看。 “这位是……”这人看上去倒是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我来介绍,这位是电影明星蔡伶华小姐。”汪简说完,又转头对蔡伶华道:“这位是我家姐汪筝。” 汪筝在社交场上亦是应酬惯了的,立即扬起笑容说道:“怪不得如此面熟,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啊!幸会。” 蔡伶华得此热情,心下欢畅,忙在侍者的托盘上端起一杯酒,举杯道:“汪小姐,初次见面,我先干为敬。”说着,便仰头将一杯香槟全喝下肚。 汪筝见她如此豪饮,心里不免作他想。虽说电影明星也算是常出入于上流社会的人物,可见其举止,倒是像交际花一般。只是此话,汪筝也不便说出口,只笑笑,说道:“蔡小姐真是好酒量。” 蔡伶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却是造次了。这毕竟不同于以往的交际场上,面前的是位名媛,自然见不得自己如此行为。正讪讪的,斜眼却偏见汪筝身旁还立着一位小姐,便问道:“汪少,这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汪简也正想说些话转转寰,便道:“这位是景悦景小姐,是新娘的好友。” “哦,原来是江南三秀之一的景小姐。” “这么说,蔡小姐是听说过景悦了?”汪筝也有些好奇,景悦一个外省女子,在上海这样的社交场上却也十分有名。 景悦也有些好奇,她自认不太热衷交际,却不成想竟能被这样的人知道。 蔡伶华用下巴指了指正在招呼宾客的冯威,道:“冯公子身边的朋友倒也经常捧我的场。我自然也要做东答谢一番,便是那时我才晓得了景小姐与冯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话至于此,已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八个字令人联想到的无非是媒妁早定。 汪筝心底如雷击,早先她便从弟弟口中知道冯威这个人。这次到上海来,终于得一见,确实是优秀的人物。她早该想到,这样优秀的人物又怎会没有红颜知己相伴呢? 汪简亦稍稍的吃惊,这才想起当初冯威生日宴,两人熟稔的样子。他随即便下意识的去看景悦,却见她已沉了脸。 景悦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有意无意的提及这桩“婚事”,哪怕两家大人都有这个意思,她也不喜欢他人早早盖棺定论。 蔡伶华亦是个人精,见景悦的脸色便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忙道:“景小姐不要见怪,我向你赔罪了。” “何以至此呢?”景悦淡淡的说了句,然后便撇开眼望向别处。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招呼完客人的冯威看到此厢情景,便端着酒杯走过来。因蔡伶华背对着,便不知怎的碰到了冯威端酒杯的手,那黄色的香槟即可便洒向了站于对面的景悦。 景悦低着头看着一身的礼服都沾上了黄黄的颜色,又抬头看了看蔡伶华和冯威,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这也是无心之失,再者今日又是羽衫的大好日子,便也就此作罢,对众人道:“我去下洗手间。” 待景悦离去后,冯威傻愣愣的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汪筝“扑哧”的笑出来,摇摇头,宽慰道:“无心之举罢了。” 汪简看着景悦已然消失的背影,半晌,不理冯威的话,径自道:“我去看看。”话音刚落,便见他朝着先前景悦走的方向去了。 汪简走到洗手间时,便遇到低头擦着污渍的景悦。 “密斯景?” 闻声,景悦抬起头,见是汪简,便问道:“汪公子是来找我的?” “密斯景,恼了吧?”这话问的竟是有些小心翼翼。 景悦顿了顿,淡淡的道:“那到也不至于。不过说句实话,我确实是不太喜欢你这位朋友。” “蔡小姐刚才确实是造次了,还请你原谅。” 这话虽说的诚恳,景悦却觉得并不舒心,只道:“我本就没生气,也就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了。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我要去换衣服了。”说完,景悦便越过汪简往休息室走去。 行至休息室,推开门,里头的窗户开着,秋风从外头吹进来,让景悦无端打了个寒噤。尤其是被酒泼湿的地方,更感冰凉。还是早早的换下试衣服吧,省的到时候着凉了。思及此,景悦庆幸,幸亏她有多带一件礼服,以备不时只需,不然等下穿着这一身脏衣服,可就贻笑大方了。 换好衣服,外头已是准备开席了。两位新人也跟着走出来。众宾客见了,纷纷起哄道:“还是先请新人好好讲一下恋爱经过吧!” 这个提议引起了大家的赞同。谢羽杉虽然不会怯场,可到底是女儿家,遇上这样的场景自是会紧张害羞,故此面露难色。 景悦见状,忙走到谢羽杉身旁,笑着说道:“恋爱经历呢是要说的,只不过不能白说。” 冯威本来正因泼酒的事情感到内疚,见景悦出来解围,立即上去搭腔:“说得对。你们且先将自己的恋爱经过说出来交换才公平啊!” 其中一个宾客听了,笑骂道:“你们两个一搭一唱,真是尽了傧相保驾护航的责啊!” 新郎阮向东自是知道这些人,忙道:“行了行了,我便来说说我与我太太坠入爱河的经过吧!” “哈哈哈,我们还真是把人逼急了。阮公子连‘坠入爱河’这样肉麻的字眼也用上了,让我们这群单身的人情何以堪啊!不听也罢!走吧,快开席了。”汪简以退为进,巧妙的接上话,倒是把那群起哄的堵了回去。 谢羽杉见众人都渐渐散了,便在景悦耳边道:“多谢。” 景悦低头微微一笑,说道:“客气什么。” 婚宴上,自是筹光交错。景悦坐在新人的那一桌,自然是要陪着新人敬酒的。等筵席结束,宾客回府,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有些喝多了。 许是白天被泼了酒着了凉,又加上喝多了,景悦觉得有些头疼。 还是女子心细,汪筝第一个发现景悦不对,忙问:“景悦,你脸色怎么这般差?” 闻言,汪简和冯威纷纷看过来,确实见到景悦苍白的脸。 景悦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到有些烫手,道:“没什么,是累着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这可不行,还是去我家,让梁医生给你看看吧。再说,我爸爸知道你要来沪,早就把房间准备好了。” 景悦听冯威提及冯前,考虑到是长辈,倒也不好拒绝。再者,她住在阮家总归不好,便也点头答应了。 汪简本也想开口相邀,奈何冯威抢先一步,失去先机。如今人家都已答应,他自是不好再开口,便也作罢。 第6章 第六章 景悦随冯威去了冯家住下,又少不得要去拜谢冯前。 冯前因着同景林的交情,亦是十分照顾景悦。听儿子提到景悦人不舒服,立即挂了通电话去请了梁医生来。 景悦自认为只是伤风罢了,无需如此阵仗。可是在床上睡了半个钟后,却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 梁医生给景悦量了体温,又问了冯威一些话,便道:“有些发烧,发会汗就行了。我先开些药,等景小姐醒了,吃几日的药,好好调养便会痊愈。” “多谢梁医生。我送您出去。”冯威跟着梁医生一同出去,行至门口,又吩咐下差备车,跟着梁医生去取药。 冯前在冯威出去时,也跟着走出景悦房间,吩咐婢女道:“好好照顾景小姐。”说完,便又去大厅转角去,给杭州景公馆打了电话去。 电话那头,景林听到女儿要在冯家住段时间,当即便答应了。景林之所以答应,自有他的考量。景悦如今在从英德女中毕业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再者他和冯前都有结为儿女亲家的意思,冯家此次的做法十分明显,就是在试探他会否首肯。 景太太在房中左等右等,都不见景林回房,便打算出去寻他。可走到门口,居然就撞上景林,忙问:“怎的这么久?” 景林便将事情同她说了。景太太听完,心中有了计较。说起这个大姑娘,若是能将她远嫁,倒也是不错的。这冯威虽然家中富庶,可配景家这样的门第,却也是高攀了的。若是这桩婚事能成,倒也解了她心头多年来的结。 “这么说,老爷也是十分同意这桩婚事了的。我心里头也是盼望着大姑娘能嫁个好人家。冯家虽在上海,倒也离杭州近,也不算远嫁。再说冯家公子也是个不错的人,配得上我家姑娘。”景太太这番话说的十分贤惠,又是十分的有技巧。停在景林的耳朵里自然十分欣慰,只道他的太太待继女却也如此上心,实乃他之幸也。 在冯家昏睡的景悦自然是不知道他人的心思。半夜,她发了一场汗,又醒了一遭,到了第二日清早,人才渐渐清醒过来。 景悦慢慢爬起来,下得床来,见一个小婢趴在床边睡着了。 怕是累了她一夜吧。 许是景悦起床的动静吵醒了那小婢,她睁开眼,见景悦醒了,便道:“景小姐,你醒了?” “恩,昨夜怕是累了你一夜,真是不好意思。” 那小婢自是没料到景悦会这么说,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老爷吩咐我照顾好小姐,我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我去同少爷说。” 景悦看着那小婢的背影,心里却起了悲悯之心。在世同为人,有人却能高床软枕,有人却要为奴为婢。而这为奴为婢之人若是自愿还便罢了,若是被人买卖,那才真真是不公。 只是此话她也不便在这说,遂也只得承着冯家的情,就此作罢。 在冯家住了几日,景悦的风寒倒是渐渐好起来了,便向冯威请了辞。起初冯威亦是出言相留,只是她一再坚持,冯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帮她备了车买了票。 其实她已经几次提出要回家了,可是冯前却不放她走。挂了电话回家,父亲也是这么说。按理,她本应向冯前当面告别,而非如此草率的便离开的。只是,她若再这么在冯家住下去,恐会被人议论。毕竟,她还未嫁,冯威亦未娶。对此,她是发了电报到杭州去的。只是,这么些时日了,却无一丝动静,倒好似是默认了此桩事。 这本是对她清誉有损之事,冯家想来亦无此胆自作主张留下她的。思来想去,此事定是父亲的授意了。思及此,景悦心底不禁一寒。 也罢也罢,说来说去,都是怪她身子为何这般不争气,这个时候得风寒!一想到这,她便对那个汪公子无甚好感。若不是他身边的女子泼了她一身的酒水,她又怎会伤风? 景悦与送她来火车站的冯家司机告别,便依着票上所写走到月台候车。良久,火车却迟迟不来。忽的,她听到周围吵吵嚷嚷的,模糊的听到什么戒严,去杭州的火车停了。 看着四周的人都熙熙攘攘的涌出月台,景悦顿时慌了神,亦跟着走出火车站。看着四处散去的人群,景悦定了定神,刚想准备去阮家投靠谢羽杉,却看到哨兵吹着哨子,挥舞着手臂示意人们离开。 她不明所以,忙拉住一个行人,问道:“这位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也是慌慌张张的样子,急促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现在整个上海戒严,火车和船全停了。” 这么说,现在上海就犹如围城,进不来出不去了? 景悦对于这个事实有些惊慌,可是很快镇定下来,忙拎起箱子准备离开。可是这时,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却趋上前来,拉住景悦,道:“小姐去哪儿?坐车么?” 景悦陡然被人拉住胳膊,吓了一跳,皱了皱眉道:“你先放开我。” 可那人却不松手,景悦忙放下箱子,腾出手来去掰那只手。就在这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脚边的箱子便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人影给顺走了。 她缓过神来,立刻明白这两人是串通好的,忙去拉住先前拉着她的人。可是奈何她穿着皮鞋,怎跑得过赤脚的? 景悦十分泄气,身无分文的站在街头。那些衣物被抢走了也就罢了,可是她的几张大票全放在箱子里,如今只得孤零零的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汪简在车里,只是朝外一瞟,便看到了散着头发的景悦。初时,他还有些不确定,待经过她身前时才确定。车子滑出几米停了下来,汪简从车中下来,走到景悦身边,道:“密斯景?” 景悦闻声回头,见是汪简,心下一愣,有些恍惚的道:“密斯特汪。” 汪简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景悦的,如此的柔弱,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倒下似地。他打量了一下她,见她两手空空,披头散发的站在路边,忙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经他这么一问,景悦才意识到自己竟披头散发的,定是刚才追人的时候松散下来的。她心下一窘,忙微微遮掩,道:“我本是今日要坐火车回杭州的。可是临了却说火车停开,城中戒严。” 汪简见其这么一副样子,忙欲开口,却被一人打断了。此人正是哨兵队长,正咋咋呼呼的喊道:“前面的,都给老子回去!戒严!戒严!” 汪简蹙紧了眉,把景悦挡在身后,沉默着等那人走近。 那人走近,见他不动,便欲伸手赶人,手还未触到衣角时,司机便出面阻止,道:“嘿!我家少爷也是你碰的?看车牌去!” 那人看了一眼车牌,微微一惊,忙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外长家的公子,是小的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说着,又抽了自己两大嘴巴,只是眼睛却一直瞄着站在汪简身边的景悦。 打发走了此人,汪简复又开口:“先上车吧。详细的我稍后向你解释。”他又细细的看了看景悦,发觉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又带着些病容。 景悦环顾了下四周,现下的处境已不容许她事事讲究,便点了头,跟着汪简坐上了车。 “密斯景何以一人在街上?冯威呢?” 景悦十分不喜欢汪简如此试探的语气,遂冷了声说道:“为何要扯上他人?我不过是打算回家罢了,只是被几个瘪三抢了行李,才落得如此地步。” 汪简见景悦误会他的用意了,忙解释道:“密斯景不要误会。在下并非有意试探,只是先前听闻密斯景在冯家小住,所以今日才会提及冯威。再者,密斯景一人立于街头,定是遇上了事情,幸而今日被我遇上了。” 景悦见汪简说的诚恳,又想今日确实是有幸遇上了他,不然后果真不敢设想。 “密斯特汪也不要见怪,只是今日遭逢此事,心情不佳罢了。” “无妨。” 景悦坐在车中,感到自己正在几条小弄堂中穿梭,直到小巷深处,她才跟着停下来。下了车,跟随汪简来到一幢小洋楼前,雕花铁门前旁挂着一块牌子,汪宅。 汪简回头,颇为绅士的让景悦先行,说道:“景小姐,不如先稍事休息,何如?” 景悦知汪简是好意,现在的她也定是衣衫不整不可见人的。只是对于此前一事,她心中尤为不安,仍是问道:“汪先生可否告知,究竟出了何事?” 汪简定定的望了一眼景悦,迟疑道:“那密斯景可要答应我,保持镇定。”见景悦颌了颌首,他才继续道:“如今乱世,战争不断。前不久直皖两系起了冲突,可谁知这次却是动真枪了的。江浙战争爆发,沪上怕被波及,便增开了兵力,加紧城中戒严。不过这里是租界,治安还是可以的,小姐大可放心。” “这么说,如今我竟是被困于沪而不得返杭州。”此前听闻其说道打仗,景悦第一反应便是祖父怎么办。 汪简知道其担心家人,便道:“听闻景太太的哥哥是军政处的保安司令,想来景总长一家还是安全的,小姐大可不必担心。” 景悦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心道,此人竟是对她家的情况如此了解,想来定也是听了他人的闲言碎语。 汪简见其不语,便又道:“密斯景应是累了,我便先告辞了。” 景悦回过神,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轻颌首道:“多谢汪公子。” 第7章 第七章 景悦在汪宅的一处客房住下,摸了摸自己散落的头发,便走进浴间准备洗个澡。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孑然一身,根本没有换洗的衣物。 “笃笃笃”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有些年长的嬷嬷出现在景悦眼前,那人说道:“景小姐,这是先生要我给你送来的。” “多谢。不知怎么称呼嬷嬷?”景悦接过衣物,问道。 “小姐叫我李妈就行了。” “好。” 送走李妈后,景悦将手中的衣服抖开来,从中飘落出一封信。她捡起来,拆开信封,信里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这是我家姐留下的衣物,还未穿过,景小姐可放心。 世樊】 景悦看了看铺在床上的衣物,是她一贯喜欢的素雅。 他竟如此细心。 思及此,她又不自禁的想起那柄袖珍如意了。这次她本是想将它一并带来,顺道还给汪简的。只是顾虑到玉如意易碎,便将它又留在了家中,待下次再找机会还与他。 洗漱完,景悦走到阳台上,打量了一下整个汪宅的布局。这里同她家中的古典园林式不同,汪宅就是一栋小洋楼。从她站着的阳台望下去,可以看到院子里的风景。正值秋日,院子里一片火红的枫树林,给这凉爽的秋日增添了些温暖。 忽的,她看到院子里李妈正将小桌子摆到院子里。景悦有些好奇,忙收拾了一番便出了房间下了楼。经过楼下大厅,出了门,便看到汪简已然坐在之前李妈摆的那张小桌前了。 “密斯景?”汪简眼尖的看到景悦走出大厅,站在门廊前。 景悦朝汪简走来,在他面前坐下,扭了扭衣角,有小小不自在的道:“多谢你。” “谢我什么呢?”汪简含笑的看着面前的景悦,低低的问道。 景悦见到汪简的笑容,越发不好意思了,但她也不扭捏,直言道:“多谢你想的这般周到,也多谢你收留我。” “你我既是朋友,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理呢?” 景悦笑笑,沉吟了一会,又道:“密斯特汪,我可否借你的电话一用?” 汪简点头,道:“当然,请便。李妈,带景小姐去客厅。”说着,便唤李妈过来。 景悦对着汪简笑了笑,便起身跟着去了电话机旁。 她先给家里拨了个电话,正巧是景慷接的。 “姐姐。家里正担心呢!幸好你打电话来了。”早上接到冯家的电话,说是姐姐坐今天的火车回来。可是不知怎的,后来舅舅带着兵出现,又说什么又有战事了,上海戒严了。 景怡心想,定是家里知道她要回来,可又接到“戒严”的消息,“我没事,现在正在一个朋友家里。仁谦,你代我向家里说一声吧。” “恩,好。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待形势好一点了,我便会回去。你不用担心我。” 电话那头景慷依旧有些担心,临了,又嘱咐道:“那你自己要小心点。对了姐姐,你再给阮家挂个电话去吧。” “恩,知道了。”定是谢羽杉打到冯家,得知她回去了,便打到家里去的。 挂了电话,景悦又拨了两通,分别到冯家和阮家。稍稍报了平安,景悦便把电话挂了,叹了口气,转回身,却见汪简正站在她的面前。 “密斯特汪,你这是……” “来吃点心。” 景悦这才意识到,自己从火车站到汪宅安顿下来,一口水一餐饭都未食过,眼下被这般提醒,倒着实是感到饿了。 汪简看着景悦这么小口小口的吃东西,却是十分的新奇。 “为何这般看着我?”景悦放下手里的小匙,问道。 汪简却不答,径自起身跑进了屋中。 景悦不明所以,呆呆的看向大厅。不一会,便见着汪简拿着一叠照片回来了。 “密斯景,这是前几日阮家婚礼照的照片。”汪简将手中的照片递过来,细细瞧着她的反应。 景悦不察,微笑的接过照片,慢慢翻看起来。第一张是他们几个傧相同新人的合照,谢羽杉笑得很甜蜜,靠在新郎阮向东的肩头。 汪简依旧看着景悦,嘴角挂着微笑,眼神中却有一丝不安。 第二张是她帮谢羽杉敬酒的照片。 “怎的我不知道自己拍了这张照片?” 汪简探过头看了一眼,笑道:“定是有人偷拍的。” 景悦笑着点点头,应道:“恩,只是不知是哪个。”说着,她又翻到下一张,却是愣住了。照片上是她和汪简,面对面站着。 “这是……”景悦抽出这张相片,抬头问道。 汪简低头笑笑,复又抬头看向景悦,说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冯威拍的。还记得么?” 景悦这才想起,那时冯威确实是拍了张照片,只是这照片又怎的到了汪简的手里? “你一定是在想,为什么这张相片会在我的手里吧。” 景悦微微蹙眉,心道,怎的我心里想的,他全都知道? 汪简瞧她的神色,便知他猜对了,便继续说道:“这是我向冯威讨来的。” “既是你讨的,那还是放在你这里罢。”景悦将照片放在桌上,用指尖推过去。 汪简笑笑,倒也不生气,从西装上方口袋里拿出钢笔,道:“既然照片上是你跟我,独独放在我这里,倒也不好。不如请密斯景在照片背后题几行字,可好?” “题字?”景悦恍然一笑,道:“我又不是诗人,字也写得不好,还是不要写上去的好。” “密斯景何以自谦呢?我可是听阮太太说,你国文造诣很高。”汪简似笑非笑的望着景悦,似乎定要景悦献墨宝似地。 景悦静默。羽杉怎的什么都同他说? 她接过笔,迟疑道:“那,你想让我写什么?” “什么都好。” “……”景悦将照片反过来,在背面写了一个对句。 汪简看的分明,上头写着:【一场浮华一场梦,多少烟云掠旧城】。 再说景家。景慷挂了电话之后便去了上房,可巧因为战事,景林亦是待在家中未出。 “父亲,姐姐来过电话了。” “你姐姐怎么说?” 景慷见父亲一脸着急,忙宽慰道:“姐姐很好,现在正住在朋友家里。” “什么朋友?” “这……”景慷顿住,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想起问。 景林见到景慷的神色,便知,沉了脸色道:“派个人到接线局去,查查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是。”景慷得令,自然是立马去办的。他前脚刚走,景太太便来了。 “我同哥哥说过了,如今的形势还打不到杭州,尽管放心。”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有你哥哥在,自是伤不了景家分毫。我只是担心景悦一人在上海……” “仁谦不是说,她来过电话了么?何必担心呢,横竖上海还有冯家在呢!” “夫人,你有所不知。景悦现在不在冯家了,说是在一个朋友家里。”景林叹口气,解释道。 景太太惊了一惊,那反应在景林看来倒是一副慈母忧心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朋友啊?上海那样的地方,龙蛇混杂,大姑娘一个女子,可别出了什么祸事才好。” “我也是有这样的担心,便让仁谦去查查。” 不过一小会的功夫,景慷便从外头回来了。到了上房,见着母亲也在,便又行了礼才道:“父亲,我问过了。那电话是从上海英租界打出来的。只是具体是哪户人家,却也是查不到的。” 英租界? “父亲!”外头传来景怡的声音,只见她风风火火的跑进上房,径自道:“爸爸,姐姐还没回来么?” “你姐姐现在在一个朋友家里。” 景怡虽听母亲这么说,可却也放不下心来,说道:“妈,不如让舅舅去上海把姐姐接回来呗!” “说什么胡话?你舅舅岂是能随意离开省城的?”景太太立刻瞪了一下景怡,怪怨道。只是在景林投来探究的目光后又冠冕堂皇的道:“让你舅舅派几个人去接倒是可以的。老爷,你看呢?” 景林沉吟了一会,不答,站起身缓缓踱起步来,半晌才道:“派了人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接。倒不如就先这样,待战事稍缓,再做打算。你们舅舅日理万机,万不可随意打扰,知道了么?” 景慷和景怡皆乖巧的点点头,只是心里多少还会为景悦担心。 可是景太太却不这么想,刚刚景林的那番话,明面上是对着子女们说的,可实际上却是对着她说的。那语气,她自是听出来了。只不过,她也不担心什么,毕竟现下凡事还需得靠秦家,她怕什么呢? 景林自是不知秦萱心中所想,只对景慷道:“你若是有空,就去旧居看看你祖父。他最疼你姐姐,记得告诉他,就说你姐姐在上海平安的很,无需担心,不日即归。” “是,父亲。孩儿这就去。” “诶,我也去!”景怡见留在此处亦无事,便跟着景慷出了上房。 待两人都离去后,景林又道:“夫人,这么些年,这个家全都‘仰仗’了你,为夫多谢你。” 景太太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只心里一突,赔笑道:“老爷怎的这么说,你我夫妻多年,何须如此客气呢?” 景林但笑不语,微微点点头便进了书房。 景太太是越发看不懂了,瞧着他的背影蹙起了眉。 第8章 第八章 在汪宅住了亦有两三日了,外头形势不明,景悦也不便出去,遂平日里无事便听收音。正巧,这日收音里正报导着江浙战争的事情。 据说前几日已打到宜兴了,只是是胜是负却犹未可知。景悦虽在汪宅平安度日,可是心中却也是记挂着家里的。适逢乱世,父亲是个文官,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战事真的波及杭城,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还有祖父,他身子虽一向康健,可血肉之躯又怎么抵挡的了洋枪洋炮呢! 想到这里,景悦的心就有些乱。她起身,拿出一件披肩披上,便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散步。 “密斯景,怎的在外头?”从外头回来的汪简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看这天色,是要起风了。”那语气竟然像极了亲昵的情人,令景悦有丝小小的不自在。 “密斯特汪,今天可有新的消息?”定了定神,景悦见他是从外头回来,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出去亦是为了打听这事。据说此次江浙战争,全是江苏督军齐燮元与浙江督军卢永祥派系不合闹出来的。如今已打到了嘉定以及浏河一带。”说着,便又将手中报纸递出去,“这是今天的报纸。” 景悦接过报纸看了看,果然上头有大篇幅的报道。可是大都是些死伤数字,却丝毫不提杭州形势,不禁皱了皱眉。 汪简看到景悦的神情,便道:“密斯景也不必过于担心景总长。杭州毕竟是省城,还不至于会有大问题。” “我倒也不是担心我父亲,如同你说的,他自有秦团长庇护。我只是担心我祖父。他一人居于旧居,一想到如今形势,心里便颇感不安。” 祖父? 听她这口气,倒是同景深感情十分亲厚。这点,汪简却是不明白的了。只是他却也没开口问。 “这些是什么?”景悦见气氛有些冷,指着一处随口问道。 汪简顺着她的手看去,扬起微笑道:“是兰花。” 兰花?兰花不是春天才开么? “如今是秋日,这兰花自是不会开的,为何还要将这些摆在这里?” 汪简蹲下身,轻抚了抚枯叶,含笑轻声道:“因为我母亲喜欢,她的闺名中有一个兰字。” 这是景悦第一次听汪简提起家里的长辈。看他的神色,听他的语气,似乎与家中上人关系十分融洽。 这倒也是,他毕竟是亲子,不比她。 “之前你怎会去天津?” 汪简边邀景悦坐下,嘴上边说道:“四行储蓄会设在天津,那次我去代我父亲开会。我的大姐夫在盐业银行任职,同王先生有些交情。正巧那次去天津,遇上了王先生,王先生十分客气,开口相邀,我磨不开面子,便去了王公馆拜访。” 景悦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之前会在王公馆遇到他。只是,他一个北四行的,怎的会到南三行去做事? 汪简淡淡一笑,其实他并未将真相说出,只是拣了个大概。虽然北四行去年成立了四行储蓄会,又有四分之三搬到了上海,可是父亲还是决定让他入南三行。因为早前南三行抵制北京停兑令,父亲就此关注起了江浙财团。此次正巧有这个机会,南方又肯卖外国人一个面子,他便顺利到了上海,进了南三行之一的上海储蓄银行,历练一番。 “你在上海,家人不会担心么?” “呵呵,我一个男子,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其实我家里一向是效仿西式家庭的。我们几个姐妹一成年就自立门户。你也看到了,我四姐汪筝虽还未结婚,却也是在外做事的。” “你们这样的家庭我也是一直向往的。只是国人向来幸奉多子多福,四世同堂才是正理,不然,便是家散不成家了,自然不会允许子女自立门户的,更何况是女子呢。”景悦淡淡叹了口气,继而又道:“说起来,汪小姐是什么时候离开上海的?” “正是戒严前一日。”汪简自然也是听出来景悦话里的低落,便也跟着岔开话题:“幸而她走的巧,不然也要被困在上海了。” 景悦颌首,附和道:“是啊。”幸而她走的早。若是她也似汪筝早一日走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欠着人情了。 “密斯景,不如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景悦不妨他会开口相邀,有些发愣:“出去?去哪?外面不是戒严么?” 汪简解释道:“出去走走还是可以的。” 景悦这才想起这里是租界,总归是宽松一些的。又想着这几日老是在屋中未出去过,便也点头应承了。 司机将两人载到了公园后,便在公园外头等着。 门口贩卖香烟瓜子的小贩见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少爷从车里走下来,后头跟着一位窈窕的小姐。 景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现下虽是秋季,却也是很美的。” “各个季节有不同的美,就好像人一样。”汪简说道。 “是啊。”景悦话音刚落,便听到一抹丝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汪公子?” 汪简闻声回头,见是蔡伶华,旁边还跟着两个外国友人。 景悦见着蔡伶华同两个洋人走过来,待她到了跟前,才颌首微笑。 “原来是景小姐。前些日子,是我造次了,真是不好意思了。”蔡伶华娇笑道。 “无妨。”景悦无可无不可的淡淡说道。 “介不介意我一起啊?” 既然她都说出口了,他们亦不好意思拒绝。同走了一段路,景悦都无话,只静静的听着汪简和两个外国人用英语聊天,蔡伶华时不时的也会说上一两句。 “景小姐怎么不说话呀?”蔡伶华久见景悦未出声,便寻了话头问道。 景悦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几位都是才华横溢的人,我不够见多识广,并不通洋文。” “可是密斯景的国文造诣却是极高的。我也不过是在国外住过几年罢了,若是未出过国门,亦是没甚么出息的人。”汪简适时的停了这边话头,圆场说道。 蔡伶华自是听出了汪简的意思,忙见好就收,当下便道:“是啊,人乃各有所长么!汪少,真是不好意思。我与这两位朋友还有一个场子要赶,要先行一步了。” “既是如此,我也便不留了。” 待那三人走后,汪简才道:“密斯景,你……” “你不必为她辩解或是道歉了。我不喜欢她,她不欢喜我,倒也公平。我并非小器之人,密斯特汪不必介怀。” 汪简闻言,淡淡笑了笑,似是为着她的善解人意。 两人又走马观花的看了看,却心照不宣的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刚刚那三人的到来,早已让两人的兴致冷了。 于是汪简也便顺着景悦的意思,出了公园。 天色渐渐开始黯淡下来,景悦坐在车里,看着电车沿着轨道缓缓而行,在经过一个U型路口时停下,摇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路边的店铺已经打烊,咖啡店的玻璃门里透出昏暗的红的光,对面有一家新式电影院,外头正挂着蔡伶华的巨大海报。时不时的眼前还有黄包车夫的车影,正朝着看完电影的人群跑去。 不知怎么的,景悦看着这些发出丝丝感慨:“没想到,外头世道这么乱,这里却还是夜夜笙歌,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汪简无奈的一笑,说道:“这不过是国人自欺欺人的劣根性在作祟。国难当头,真正愿意面对的又有几人?” 是啊,真正面对,又有几人? 景悦如是想,她不就是汪简口中不愿面对的国人之一么? 只是,纵使面对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回到汪宅,已是月圆当空照。李妈为他们留了门,还备下了芝麻糊,怕他们晚上回来肚子饿。 景悦见李妈想得如此周到,便道:“多谢你了,李妈。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些睡吧。” “景小姐客气了,我也不过是照着少爷吩咐做事罢了。” 以她这么说,这些倒都是汪简想的了。思及此,她便不由自主的看向身旁的汪简,问道:“这些都是你命人备下的。” “我也不过是随口一句罢了。快,趁热吃了罢。” 景悦接过,吃了几口,感到汪简似乎正焦灼的盯着她看,便不经然的扭过头,看他:“你作甚看着我?” 汪简不妨,立即掩饰性的说道:“我没有啊……” “密斯特汪何时这么不坦白了?”汪简的话还未说完,景悦便打断他的话,接口道。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看你。” 景悦见他承认,立即露出了笑容,埋下头又抿了口芝麻糊。 汪简见她如此小儿女态,轻轻地问道:“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景悦摇摇头,说道:“这话,还是等以后再问吧。” 以后? “这是为什么呢?” “为何要到以后再问呢?” “有什么区别么?” 汪简连着问了三个问题,景悦都没有回答。待吃完了芝麻糊,擦了擦嘴,她才开口道:“因为我现在要休息了。” 第9章 第九章 江浙战争打了也快一个月了,景悦见外头形势已不像初时那么严峻,便提出要返回杭州。 汪简也不好相留,便道:“既是如此,便让在下护送密斯景回杭。” “这……”景悦有些迟疑,本想回绝却又听到汪简说:“再说,我亦很想去杭州看看,那江南是长什么样子。” “密斯特汪说笑了,江南还会长样子?”景悦含笑说着,“既然是这样,就劳烦密斯特汪了。”正巧还能将先前他送的如意归还,了却心头一件大事。 汪简随何安穿过回廊,经过一处幽静的小院。小院里种着青绿的竹子,小径上布满了青苔,看上去虽然清冷,可是却让人觉得心神若往。他指了指,随口问道:“此处何人居住?” 何安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院子,斟酌了一下答道:“汪公子,这个小院是大小姐住的。” 闻言,汪简微微一愣。景悦作为景氏长女,怎么会住这样的院子呢?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凄清倒也符合景悦的性子。在上海时,她不就尤其喜爱汪宅后院的兰花么? 汪简未作多想,继续前行,看到何安在一处精致的小楼前停下,便也跟着停下。只听他道:“汪公子,这是你的住处,请安心住下。” 汪简仰头看了一眼,笑道:“没想到这深宅大院里还有如此精致的洋楼。” 何安讪讪一笑,解释道:“这原是老爷给太太建的,只是后来……”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渐渐没了声响。 汪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想必是景林给景悦母亲造的,只是后来两人竟是劳燕分飞了。 汪简客气的道了谢,径自走进洋楼中。这里的物件,很多都是前清时候的,就如这景泰蓝,定是从京城带来的。汪简随意的走了走,忽然在一处长台处停驻。他伸手拿起一个小小的音乐盒,轻巧的打开,就听到叮叮咚咚的音乐的荡漾开来。八音盒的底部有些刻痕,他好奇的盖了盖子,反过来看了看,细细的研究了一下,才看出来那是一个悦字。 汪简将八音盒放回原位,刚转过身,就有景公馆的丫鬟过来相请:“汪少爷,我家老爷有请。” 汪简点了点头,整了整西装便悠悠的下了楼。回到大厅,景林和景太太还有景家公子景慷已经入座了。三人一见到汪简便站起身,其中景林尤其客气的迎道:“汪少爷,这次真是十分感谢。等小女出来,我再让她好好谢谢你!” 汪简忙摆手,笑道:“景总长客气了。朋友互相帮助,不必言谢。”汪简对于男女之防并非十分重视,认为男女公开交朋友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听在景太太的耳里却并不是这样。 她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暗道,这大小姐之前不是同冯家公子走得近么,怎么如今却又换上了这一个,这算盘打得倒是好啊! 其余三人未察她的心思,继续寒暄。景慷跟在景林身旁,看着汪简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那样的气度,那样的贵派,恐怕自己还要再修炼一番才可比拟的吧。 互相寒暄了一阵子,景林邀汪简入座。 刚刚坐下,汪简便听到门口处传来嘻嘻哈哈的轻笑声和说话声。只见景悦和一个妙龄女子面带笑容的扶着景深走进大厅。 景林站起身,恭敬的道:“父亲。”说完,又蹙着眉对那妙龄女子说:“你们姐妹俩什么事情如此高兴?倒也不管不顾起来了!” 景太太见景林只对景怡发脾气,当下便打起了圆场,说道:“老爷何必生气?大小姐平安回来,父亲和我们自然是要高兴的。” 景慷也帮衬着道:“是啊父亲。” 汪简出声道:“景总长,这本就是值得高兴的事。”话音刚落,还未及景林回答,何安又颠颠的跑进来,道:“老爷,秦团长来了。” 何安口中的秦团长就是景太太的娘家哥哥,时任保安团长。这次江浙战争虽败,但是景家和其他几个大族未受军政府牵连就是因为有他从中周旋。 “姐夫!我来了!”人未到,声先到。秦荣行伍出身,穿着军装却一副匪样。 倒是景怡一见舅舅来了,便兴高采烈的跑出去迎接。 随秦荣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太太和女儿。景怡挽着秦照初的手,亲切的随秦荣走进大厅。 秦照初一走进大厅,向景林等人请安后便朝景悦说道:“幸好你平安回来了。真真是险,还好我未去。”说着,扬起手在胸前作势拍了拍。 景悦微微一笑,说道:“难为表姐挂心了。” 秦照初一听,嗔怪道:“你我明明同岁,怎的如此称呼?” “自是随妹妹叫的。若是你不喜欢,我改口便是。” 汪简是从没见过景悦如此小儿女态的。平日见她同谢羽杉说话也并未像今日这般俏皮。 众人入座后,景悦率先起身,端起茶杯对汪简说道:“这次我能平安回家,还多亏了汪公子。在此,我以茶代酒敬谢!” 秦照初朝景悦口中的汪公子看去,只见其穿着西装,梳着时髦的头,言谈举止自有气度,心下倒是有些关切。 汪简自是不察,满腹心思全在景悦身上。今日的她仿佛从现代回复到了古代,不再身着洋装,而是穿着一件嫩黄的旗袍,上头还有云袖滚边,一些小碎花和珍珠镶在衣领子上,煞是好看。 纤细嫩白的手腕上圈着一只玉镯子,与手中的白瓷茶杯相得益彰。汪简站起身,端起茶杯回敬道:“密斯景言重了。” 景悦回以一笑,微微呷了一口,咽下去时微微抬睫看了一眼汪简,心想,在上海的日子,她对他的印象倒是有所改变,应该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吧。 秦照初紧紧的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下倒是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不过,只是一瞬,她便笑着给景悦又斟了一杯酒,闹道:“好姐姐,这以茶代酒可不够诚意,怎么说也得吃一杯酒啊!” 见状,景怡帮着景悦道:“表姐,人家汪公子还未说话呢,你倒是先代人急起来了。”说着,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笑声让秦照初浑身臊起来,忙瞪了一眼景怡,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这些。” 景怡刚想回嘴,便被身旁的景太太秦氏扯了一把。这一小动作自然也入了景悦的眼,她忙对秦照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向来酒量不好,不如就由好姐姐代我向汪公子致谢罢!” 秦照初愣了一愣,见众人目光焦灼于自己身上,便硬着头皮站起身,拿起酒盅向汪简道:“汪公子,我代悦妹妹向你致谢!” 汪简少不得要再次站起身,温和的笑着回道:“回谢秦小姐了。”这位秦小姐他在沪上也有所耳闻,虽出身尚武之家,却也写得一手好诗。听张幼昆说起,她与景悦以及谢羽杉并称为江南三秀。其实之前阮向东婚礼时,因着新娘谢羽杉的关系,也是邀请了她的,只是却也一直未见到过。 “繁文缛节,汪公子还请见谅!”景林笑着随言道。 汪简未及坐下,便又听得这客套话,忙回道:“景总长,我虽在外长大,不过骨子里还是中国人。所以,无妨。只是,毋须再这么客气。” 景林见汪简一副好脾气,心下更加开怀,说道:“不愧是汪外长家的公子啊,虽上了洋学堂,却也不忘本啊!” 听到“汪外长”三个字,坐于景林下首的秦荣这才注意起了汪简。他本是皖系出身,几年前袁世凯取消帝制浙江闹独立时是立了大功的。北平多次政权交替,可是汪外长汪道驰仍旧稳坐内阁,多年不倒,这与他与外国人交好是分不开的。之前在来的路上,他便听说这个汪少爷是上海洋行里的,不过对于要去巴结讨好他倒是不以为然的。这次甲子兵灾,浙江虽败,但皖系仍控制着浙沪一带。上海虽为江苏管辖,可驻防上海的淞沪护军使属于皖系,事实上受治于浙江督军。所以一开始,他便未把汪简放在眼里,只以为是跟冯威一般的富家公子,没想到竟是北平汪家的,也难怪妹夫如此热络。 席到中间,便有听差进来回道,戏台已经搭好。 家里女眷自是不愿意在这同男宾们谈论什么世道,便也早早的退了下去看戏。景悦便也随大流,同妹妹景怡还有秦照初跟着景太太去了。 汪简看着景悦的背影隐没在黑暗处,才缓缓回过神来。 “汪公子可有来过杭州?”秦荣好似漫不经心的开口。 汪简笑起来,说道:“这是我初次来杭州,托了景小姐的福。” 景林立即接道:“汪公子可是说反了,该是我们托了公子的福罢!” “汪公子与我颇有缘分,不是杭城人,却在杭城相聚!”秦荣依旧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景林这才听出秦荣这两句的意味,不过是意图拉近汪简。他向来深知秦荣的性子,一副悍匪的样子,却毫无军人的正直。只是投机取巧,趋炎附势。他敢说,若非他提起北平汪家,恐怕这顿饭他亦是要跟着太太小姐们去看戏的罢! “是啊,这我倒是认同的。”汪简随口一句,心道,秦荣虽是悍匪出身,却也手握大权。他如今只身在沪,浙沪之间的利害关系,他自是知晓。 景林喝了一口酒,又道:“说起来,我下月便要去北平一趟。不知汪公子届时会否在京 啊?” “若无大事,我应是在上海。可若是景总长光临,我自是要回去,尽尽地主之谊的。” “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第10章 第十章 结束了晚宴,汪简便由家丁领着去了住处,再次又经过小院,见其暗暗的不见一丝灯光,便问:“你家大小姐还在看戏?” 那家丁愣了一愣,才道:“戏早已唱完了。” 既是如此,怎的院子里黑漆漆的,“那么,你家大小姐是睡了。” 家丁又是一怔,老实的回答:“我家大小姐一向不住公馆的。” 这次却是汪简愣住了,半晌才回神问道:“什么?这难道不是她的院子么?”这么说,这院子竟是荒废已久了? “这里是大小姐的院子。只是……前太太走了之后,大小姐不在这里住了,而是跟太老爷住在旧居。”家丁解释道,在说到前太太时有些迟疑。 汪简心下有些不开心,却不知为何不开心。他有些许郁闷的回到了自己住的小洋楼,枯坐了一会子,他起身准备洗漱。 忽的,经过小厅之时却看到了满架子的书。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负手看了一阵,拿起了《红楼梦》。 这三个字倒是勾起了景悦住于上海汪宅时的情景。还记得一日,她正坐在院子里念书给李妈听,念得就是《石头记》。 那一字一句还言犹在耳,温润如玉的嗓音,清越般得漾开去。 李妈问她,最喜欢这里头中的谁? 她答,她最爱探春。 李妈却不以为然,道她肖似宝钗多一些。 然,他觉得,景悦便是景悦了。若硬要说她肖似何人,他却是以为,景悦出身虽似宝钗,性情却还是黛玉多些。 只是,他却想不到,她竟以庶出的探春自比。 翌日,汪简一起床便来拜谢景林的热情款待。 “汪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 “自是好的。” 景林笑笑,说道:“那不知今日汪公子可有何行程?若是要去四处逛逛的,大可不必客气。我让仁谦陪同你一起去。” “多谢景总长美意。实不相瞒,我今日确实是想去西湖边走走的,那边要麻烦景公子了。只是在去之前,我想问下,不知景老太爷的旧居在何处?我很想去看看。”汪简客套的寒暄,末了又冷不丁的提出要去旧居。 景林顿时愣住,半晌才缓过神来道:“汪公子这是……” “哦,实不相瞒,我昨日听人说起,景小姐与景老太爷住在旧居。所以我想先去旧居邀景小姐同行。” 原来是这样。 景林思量了一番后,便吩咐何安去叫景慷,让他带汪简去旧居。 “如此,便多谢景总长了。” 汪简跟随景慷一同来到旧居,他一踏入景悦的院子,便看到景悦静静地坐在桌边,细长的脖子微微弯着,手上正拿着一张报纸 。 院里依旧是清清冷冷的,一身淡色旗袍,水蓝的披风下摆,绣着几朵绿萼,而清晨的光亮照得她的皮肤呈现出稍显冷清的瓷白色。她微微垂着头,弯曲的脖子显得优雅纤细。 景悦看着手中的报纸,微微叹了一口气。懒懒的将报纸放在桌上,微微抬起头却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汪简。 他怎会在此? 汪简看到她站起身,细细的看着她的一双明眸,似乎有烟雾缭绕,就像是有万般心事,无处倾诉一般。 “密斯景为何叹气?” 景悦指了指报纸,说道:“只是见到国家处于乱世,军阀混战,致使路有饿殍,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对于国家现状,汪简亦是一腔热血无处洒。听得她那一番黯然的话语,忙道:“怎会什么都做不了呢?以密斯景的才学,大可投入教育事业,如今中国最缺乏的就是教授,尤其是女教授。” 汪简这番话倒是说到景悦的心底里去了,可是想到自己的处境便沉了沉睫,绕过汪简轻声道:“就算能做女教授,也不过是几年光景了。”等过几年,或许不用几年,仅仅一两年她便得嫁人了呢。到时候,她又怎么可能那么自由? 景悦的顾虑汪简并不理解,便问:“人生这么长,为何只有几年光景呢?我的大姐,曾经就在我大姐夫身边做秘书。我四姐自美国留学归来后,就一直在盐业银行做翻译文书。她们都能做,密斯景又怎不能呢?” 景悦静默,心道,汪家是西式家庭,上人自然开通。家中小姐少爷又都是旅居欧美的,自然对女子出去工作是支持的。可是她的家庭却不同,她是女子,将来也定会嫁人。到时候婆家若是旧式家庭或是上人不开通些的,这些又怎敢再想? 汪简见景悦沉默,只当自己冲撞了她,心里有些忐忑,便急忙转了话题,问道:“密斯景很爱看报纸?” 景悦回过神,点点头微笑道:“这样我就能知道更多,也明白更多。”这样她不至于闭目塞听,做个独居深闺的小姐。她最向往自由,可是世事往往就是背道而驰的。 这回汪简静默了,他现在才明白刚刚景悦的沉默。一切都是他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她是女子,自然不可能像他这般随心所欲。思及此,他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密斯景,要是你到我们家来,我的父母,我的姐妹还有我一定都会支持你的。” 景悦愣住,猛的抬头盯着他,不发一言。 汪简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僵立在原地。 半晌,汪简才装作如无其事的轻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到我们家来做客,我……” “我明白。”景悦截断他的话,看了他一眼后才越过他,道:“仁谦,怎的不进来?” 景慷见姐姐同汪简在说话,便在门口没进去,直到她叫了,才跨脚进来。 “是景公子带我来这里的。”汪简转过身,看着那抹倩影,说道。 他的话语间带着一阵失落,他不解。 景悦闻声回头,带着笑意说道:“是吗?我猜也是。” 随即,汪简看到她的笑颜才猛然意识到,其实那番心思早就已经藏在心里了罢!国内虽然也渐渐开始男女公开交往了,可总归不比国外。尤其是像景悦这般,娘家有些势力的,若是走得勤了,人家便把他们列为未婚的情侣了,到时候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可是此番他却毫不避讳,竟亲自到了人家的家里,不但不感到忧心不自在,反倒有些窃喜和享受。 “姐姐,我同汪公子一起过来,是想邀你一起去西湖玩玩的。”景慷对景悦解释道。 景悦一早就知汪简是想去西湖的,想着之前他有恩于她,便也没回绝,欣然答应,只道:“好啊,我也许久未去了。你们先走,我去拿些东西,随后就到。” 汪简因想通了一些事情,心境豁然开朗,眼见她又答应的如此爽快,心情自然是极佳的。 景慷这些年也渐渐开始学着察言观色了,见他如此开心,道:“汪公子竟是如此想去西湖?” 汪简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也顺着话道:“是啊,都说江南风景秀丽,一直不得一见。今日得此机会,倒也多谢景公子了。” “汪公子言重了。” 不一会,景悦手里拎着个小包便出来了。 “姐姐,你拿了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你别多问。” “哦。” 汪简见景慷有些闷闷不乐,便岔开话题说道:“景公子平时有什么消遣活动么?” “消遣倒也谈不上,只是会与朋友去看几出新式电影罢了。” “说来,我家弟弟倒是很喜欢你那位朋友的。” 朋友? 汪简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景悦是指蔡伶华。 “原来景公子很喜欢蔡小姐。正巧,我与蔡小姐是相识的朋友。若是哪天有机会,我大可介绍二位认识。” “既是如此,那便多谢了。”景慷得此承诺,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兴致高昂的坐在车中陪着两人。 很快,三人便到了西湖边。景慷因时常来此处,便先去前头打点一切。 “密斯特汪,不如我们先去白堤上走走吧。” “但凭小姐吩咐。”汪简顽笑一句,作势做了一个揖。 若是换做平日里的景悦,恐怕是要翻面,嫌他举止轻佻的。只是这次她竟也不恼,堪堪只是笑了笑,便往前头走去。 “杭州果然风景秀丽,难怪南宋要建都于此了。”汪简远眺西湖,烟波袅袅,不禁感叹道。 景悦也是很喜欢这长大的地方,说道:“可惜现在是秋日,若是夏日里来,还能看到十里荷花。那才真的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呢!” “话虽如此,只是这残荷亦是别有风情。再者,此时此刻,却也是‘淡妆浓抹’的景致啊!”后半句,汪简声音渐渐低下去,似有若无的叹息出声。 可是却还是被景悦听到了,转过头,看到汪简眼中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那“淡妆浓抹”指的竟是自己。思及此,她低下头羞恼不已。 汪简缓过神,忙转了话头,道:“秋日里最美的就是西山了。” 西山? “密斯特汪是说北平西山?” “是啊。现在西山的红叶是开的最好的了。”那漫山遍野的红,不华丽却浓郁。 景悦心里是十分想去的,只是北平一无景家的故友,二无景家的亲戚。她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为了看那红叶而穿越大半个中国呢? “有机会吧。”她淡淡的说道,话语间带着一丝低落。 “有机会的!我已与景总长约好,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去北平。届时,还望小姐也能一起来,我与家姐亦好一尽地主之谊。”汪简带着丝期盼的看着景悦。 景悦心想,她能出去的机会本就不多,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出去开开眼界。 “也好。” 汪简见她答应下来,心中喜悦溢于言表,道:“到时我再带你去王府花园旁的街市逛逛。” 听他提起了那个地方,景悦不禁想起身边带着的袖珍如意,道:“对了,汪公子。早前你曾送我一柄袖珍如意。正巧,我今日便将此物归还,多谢你的好意。”说着,她便将如意拿出来,递还给他。 见状,汪简沉下了脸,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理!若密斯景不喜欢,大可扔掉!” 景悦这才知道汪简竟是恼了,难道这次是真的做的过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再提此事了。”景悦将如意收回去,却见他还虎着脸,心下有些不安。 汪简一路静静的往前走着,身旁景悦亦是无言。良久,他打破沉默,问道:“在想什么?” 景悦陡然回神,说道:“走在这白堤上,便会想起白居易的诗,‘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说完,她便朝着前头的凉亭走去。 凉亭里,景慷正招呼姐姐和汪简。可是却见汪简停下脚步,停驻在原地,便忙朝他挥手。 汪简见了,却是充耳不闻,耳边只回响着景悦说的两句诗。 原来,她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此前的举动太过自以为是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怎么又找了这?”景悦随意的问道,又向后跟上来的汪简解释:“我们一到西湖边来玩,就会在这个凉亭里休息喝茶。” 汪简点点头,道:“这么说,密斯景时常到这里了?” “倒也不是时常,不过是闲暇时出来散散心罢了。” 女子自然是不能怎么出门的。汪简终于意识到前几次景悦流露出的无奈沉郁,怕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姐姐!”这时远处传来叫喊声,三人纷纷回头。 来人正是景怡和秦照初。 汪简随景悦站起身,听她道:“你们怎么来了?竟也找对了地方。” “每次来,都是在这里休息的。这么多年,早就成习惯了。”景怡接着话答道。 秦照初走在景怡的后面,接着道:“原来汪公子也在。”其实,她一早去景公馆便是冲着汪简去的。谁知,到了景公馆,却得知他竟一早就同景慷景悦到西湖来玩了。 “秦小姐。” “姐姐,你们在玩什么呢?” 景悦笑了笑,朝景怡说道:“倒也没玩什么,只是稍稍聊了会。” “是啊,我们也刚刚坐下。”景慷接腔道。 “大家一并坐下吧。”景悦瞧大家都站着,便也招呼道。 秦照初依言坐下,说道:“汪公子是初次到西湖来么?” “是啊,说来也是托密斯景的福,让我有幸到这风景独好之处一游。”说着,汪简便朝景悦笑了笑。 景悦避开他投来的眼神,只道:“汪公子客气了。” “汪公子以往都去过些什么地方呢?”秦照初问道。 汪简微微一笑,嘴上回答着秦照初的话,眼角余光却望着景悦道:“说来惭愧,这二十载,皆是借了他人的东风才得以见得世面。” 他这么一说,景悦倒也开始感兴趣了,忙道:“汪公子何必自谦呢?且说说那些地方的趣闻吧!” “既是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汪简稍稍换了口气,继续道:“小时候,因为家中长辈的关系,我有幸在美国长大。我还记得那时,住在我家隔壁的海伦太太。她是个有趣的人,见着我们黄皮肤黑眼睛的,一开始并不太搭理我们。直到有次过万圣节,我母亲让我和我四姐拎着南瓜灯去讨糖吃,她才渐渐同我们家熟起来。” “怎的讨了糖吃,就熟了呢?”景怡蹙着眉头发问。 “呵呵,万圣节是美国的鬼节。那天,许多小孩都会挨家挨户去讨糖吃,被讨的人家还不能不给。当时海伦太太是有些不情愿的,不过却不似之前那么冷漠了。后来她丈夫因病去世,我们家作为邻居时常去看望她。后来,便也同我们家熟了,平日里也时常走动。我母亲在中国一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便会托人寄去美国给她。” “那这位海伦太太就一直住在那里,没有离开么?” “不,她前几年已经过世了。” 景悦稍稍有些失望,她很好奇在这位海伦太太眼里,中国是什么样的,中国人又是什么样的。她也很想知道,当见到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民族的人,她心里会想些什么。 因为她从小就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她的母亲长的也与别人不同而且更加明显。在她心里,她觉得不属于这里,可是却也不属于其他地方。正如父亲和母亲,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子女,只留她一个。她不属于景家,却更不属于王家。 “除了美国,汪公子还去过些什么地方?”景慷亦听得入了神,问道。 汪简抿了抿嘴,呵呵一笑,道:“除了美国,我还去过南洋。那里华人很多,洋人也很多。而其中的区别不过是,华人是苦工,而洋人却是资本家。我虽然去过英美等国,可是感触最深却还是要属南洋。在那里,才是真正见证中国如何在清廷和军阀手中渐渐衰弱的。” 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 秦照初在听到他说“军阀”二字的时候,有些心虚。她心知父亲在他人心中的形象,不过是蛮横无理的一介武夫。可是,若没有父亲这样的军阀,她们哪里还有这样安逸的日子呢? “我十分认同密斯特汪的话。现在清廷虽已成过往云烟,可是逊帝溥仪却还住在紫禁城中。而放眼如今的中国,也是在军阀割据下变得四分五裂。”景悦不若一般的闺阁女子,时常阅读报纸,了解时事。对于汪简的话,她是深有感触的。她虽出身官宦,可是说到底却也是有热血的青年人。当看到报纸上所报导的“五四运动”时,她亦很想加入到那样的队伍中去。可是她的身份,却不允许。 “你们说的我都不懂。不过,汪公子去过这么多地方,真是让人羡慕!”景怡用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笑说道。 景悦拿起手绢遮掩了嘴角,微微一笑道:“你还年轻,以后自然也会有机会去外面见识见识的。” “恩!” 秦照初见大家已转了话题,便道:“好了好了,我们大家呀都能去!现在呢,我这里有桩好事,不知大家要不要听啊?” “什么好事啊?” “表姐,既是好事,就不要卖关子了。” 秦照初神秘一笑,说道:“过几日,我们秦府要摆戏台,届时还请诸位赏光!” 摆戏台? 景悦细细思索,这几日,既不是秦照初生日也不是秦团长的寿辰,怎的还要摆戏台? “不知秦小姐府上可有什么喜事?”汪简也是同样的好奇,遂问道。 秦照初见已经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便道:“倒也不是我们府上有什么喜事。只不过今儿个早上,我父亲收到了一封电报,上头写着江浙战事已了。” “哦?可是我们胜了?”景慷一向知舅舅的性子,若不是打了胜仗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不会庆贺的。 秦照初摇摇头,说道:“胜没胜我是不知道的,这些事情爹爹自然是不跟我说的。不过他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那肯定是胜了!”景慷就此断言,坐在旁边的景悦和汪简却不以为然。尤其是汪简,就他所知,战事一向是对江苏方面有利的。 秦团长可不是什么爱国爱民的人,他如此高兴怕不是战事有利,而是要升官发财了吧! “景悦?” “什么?!”景悦陡然回过神,见秦照初轻推着她。 秦照初轻笑出声,道:“见你一人在出神,还以为你是招了什么魔障呢!” “姐姐,表姐是想让你上台去唱一段。”景怡解释道。 闻言,汪简倒是颇有兴趣,兴冲冲的道:“哦,原来密斯景还会唱戏?” “姐姐的越剧唱的可好了!” “景怡!”景悦蹙着眉拉着景怡,见汪简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忙低下头去。 “既是如此,那我可要好好听一听了。”汪简展眉一笑,继续道:“不知密斯景打算唱哪一段呢?” 景悦见推脱不得,便也不再扭捏,望了望不远处的断桥,道:“既然是在西湖,那便唱《白蛇传》好了。” “甚好!甚好!这西湖不正是白娘子与许仙相遇一处,妙哉!”说完,汪简便乐不可支的笑起来。 “不知汪公子有什么乐事啊?”秦照初见汪简如此开心,便问。 汪简止了笑,解释道:“只不过是想起小时候,我死活不愿听戏。如此想来却是十分后悔,若是以前能学的一词半句,如今倒也可以与密斯景一起对唱了。” 这话说来堪堪暧昧,就连景慷也是频频往景悦和汪简之间望了几回。景悦要唱《白蛇传》,那自然是演白娘子的,可若是要对唱,汪简就势必会是许仙。 如此想的,不止是景慷。 秦照初一早就觉得汪简举止反常,原来是与景悦有关。可是纵然如此,她想,她亦是不愿就此放弃的。 几日后,秦府果然大摆筵席,原因就是秦荣荣升为副督军,就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汪简这才知道纵使浙江战败,秦荣却也不失先机。 江苏虽然收复失地,可是最重要的上海仍在浙督军的掌中,再加上江浙财团中大部分来自宁波,自然与浙江并无损失。而且此次秦荣还代表浙江与江苏方面谈判,早早的就仅以四十日的功夫便结束了战事。果然,不能小看了这“武夫”。 汪简是同景慷和景林一起到的秦府。刚下得车来,便见后头的车也停了下来,穿着素雅旗袍的景悦和景怡和景太太一起走过来。 秦府的听差一早便迎了过来,道了声“姑太太,姑老爷”便将众人迎了进去。入了中庭,男人们便去了一处说话,一众女眷便自顾自的去了内堂。 “姑姑,你们来了。我妈早就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了,我带你们去。”秦照初一见景太太,便兴高采烈的走过来。 景太太是十分喜爱这个侄女的,笑着说道:“照初,如今你爹爹可是荣升为副督军了,你的位置也随之高了一截咯!” “哎呀,姑姑。说什么高不高的,快来坐。” 景悦冷眼看着,果然人大多是趋炎附势的。以前景太太虽然也十分喜欢秦照初,却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热络的。思及此,景悦不禁在心中冷笑。 秦太太一早就坐在戏台对面的雅座上了,见着景太太过来,便站起身来道:“可来了,就等你们了。”见着后面的景悦,又道:“景悦,听说今儿个你可要上去唱一段呢!” “是么?你一早怎么没说?”景太太当下一怔,而后反应过来,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来假意嗔怪道。 景悦欲张口,倒是景怡先笑眯眯的帮着解释道:“妈!我们早几天就说定了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就算跟您说了,难不成您还能代姐姐上台去?要是妈真的上台去,我们肯定会捧场喝彩的!” 闻言,景太太瞪了景怡一眼,心道,这丫头怎么一直这么没心没肺的老跟她对着干?不过,到底是懂得说场面话的,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说着,又笑脸盈盈的对着景悦说道:“既然这样,便快去换衣裳上妆吧!我们可是很像听听大姑娘一开金嗓!” 第12章 第十二章 汪简同景慷一起在中庭拜会了秦荣。秦荣十分客气的与他们寒暄,期间也有不少本地乡绅前来恭贺。 秦荣初升副督军,自然免不了被人哄上台去讲几句。 “我一个粗人,也就不再文绉绉的了!今天我能坐上副督军的位子,要多谢督军大人的提携!在这里,我先敬督军一杯!”说着,便就着下差端上来的酒一口喝下。 这位督军,汪简倒是第一次看见。本以为是个行伍出身的武人,没想到倒也生的文质彬彬,与景林倒是有几分神似。 景慷在下面只觉百无聊赖,说道:“汪公子可还想要继续待下去?” 汪简环顾了一下四周,皆是些虚以委蛇的客套话,便也应承了景慷的话,让佣人转告一声,便往后院而去。 待他们来到雅座的时候,戏台上已经快要开始了。与景太太和秦太太打了招呼后,便在景慷身旁坐下。 景怡一早便指着台上,叫道:“快看,是姐姐!” 汪简依言看去,只见光亮的台上,一白衣女子正甩着水袖,一蹙一颦,这不是景悦,却是哪个? 只听台上慢慢随着乐曲的响起,她那柔美的嗓音亦是跟着唱响: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山边枫叶红似染 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 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 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 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 许郎他负心恩情薄 法海与我作对头 我与青儿金山寻访人不见 不由我啊又是心酸又是愁 难道他已遭法海害 难道他果真出家将我负 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啊 一片深情付东流 汪简听着那吴侬软语,好似一双软绵绵的手正挠着他的心。 “这讲的是什么?” 景慷因是坐在他旁边,便解释道:“姐姐唱的是《西湖山水还依旧》。戏词里说的正是这白娘子徘徊于金山寺前欲救夫婿的段子。” 他话音刚落,前头就有听差过来,说是秦团长请汪简和景慷过去。 景慷便也同汪简一并起身,往前头走去。 “真看不出来,你家大姑娘还有这一手!”秦太太似感叹似调侃的说。 “姑姑,你不知道了吧!姐姐可什么都会,会唱曲,会弹琴,会写字,会作诗,还会……”景怡兴奋的数着景悦的长处,却不防被景太太一声呵斥:“你姐姐什么都会,你呢?!” 秦照初见景怡一脸委屈的样子,忙圆场道:“我们家妹妹呀,会玩!”说着,又朝景怡俏皮一笑,故意问道:“是不?” 这下倒是把大家都逗笑了,景怡是个姑娘家,脸皮薄,立即扭捏的跑开了:“我去找姐姐。” “这孩子……”秦太太笑着数落了一下景怡,可眼里却全是宠溺。 “还是嫂子你福气好,这一个女儿便顶过千个万个。”景太太一把拉着秦照初的手,说道。 站在一旁的绮秀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忙附和道:“奴婢也觉得是。虽说我家大姑娘远近也算是个才女,不过表小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一个丫头,倒也会说这些话?”秦太太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是欢喜的。 另一边,汪简和景慷一同去了前院中庭。 景林和秦荣见了,便迎上来,“汪公子,下个月我们督军府便打算派我妹婿去北平。听闻汪总长已经知晓此事了?” “家父倒不过是京中同僚随口说起罢了,虽知景总长要来,不过却是不知时日的。” 秦荣见汪简答的有些保留,便也把话挑明了,说道:“说来此次我妹婿去京,不过是为了这刚刚结束的战事。但是,绝不是向姓段的俯首称臣!说句难听点的,如今北平亦是自顾不暇,我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北洋军亦是管不着的。” 景林见秦荣越说越不靠谱,忙接过话头道:“我知汪公子家中亲友不少是进北四行的。说来如今连年打仗,我们这南方也是捉襟见肘了。我身为财务总长,此次上北平,也是为了如今这银根的事。旧年北方四大银行组成了储蓄会,名声大噪。想如今汪公子亦是在南三行做事,不知可否推波助澜一把?” 汪简沉吟了一会,北四行和南三行一向泾渭分明。期间不过是夹着一个北洋政府,南三行一向反对北洋,他能进南三行也是靠着外国人的面子罢了。 “景总长有言,我自是不敢推脱的。只是,我人微言轻,身份尴尬……”他的话并未说满,停的恰到好处。 景林想想也是,“我明白。” “不过景总长放心,能帮之处我定帮得。我父亲虽不在其位,不过这小小的影响力还是有的,再者,我大姐夫亦是在银行做事,到时我引荐二位认识。只是最后这事办不办得成,我便不得保证了。” “好说,这是自然。那么下月,我便带着犬子同去北平了?” 听他这么说,汪简便顺势提起,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请景总长将景大小姐一并带上。先前在冯家做女傧相时,我家姐与景小姐十分投缘,更是提出了邀请。此次有机会,还请景总长答应。” 景林想了想,也不疑有他,便答应了。 又说了会子话,两人便辞了一起往内堂而来。 景慷不见景怡和景悦,便问:“姐姐还未卸完妆?景怡呢?” 绮秀回道:“二小姐去找大小姐了。”说着,便动手给景慷削了个苹果。 秦太太见了,打趣道:“哟,你这个小丫头这么殷勤,莫不是看上我家大侄子了?” 这话把绮秀说的面红耳赤,景慷也出言道:“姑姑!您说什么呢?”说着,又对汪简轻声道:“汪公子见笑了。” 汪简微微一笑,但笑不语。 秦照初看着绮秀的反应,便在秦太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秦太太听了,当场笑起来,对景太太说道:“我说姑奶奶,你身边这丫头可是一心要做通房的,改天你便做个主得了?” 秦照初见母亲这般大声的说了出来,忙怨怪道:“妈妈,我不过是一句戏言,你怎的就拿人家打趣。姑娘家脸皮薄,指不定这绮秀姑娘心里不知怎么的怪我呢?!” “表小姐,奴婢自是不敢的。” “这么说,照初说的还真说到你心坎里去了?”景太太轻轻启口,说道。 绮秀立马跪下,惶恐道:“太太可折煞奴婢了,我又怎么高攀的上呢?”说完,还稍带幽怨的看了一眼景慷,眼角余光瞄见景太太并无不快,便又大着胆子说道:“若是少爷不嫌弃,奴婢也是想伺候少爷的。”此话已十分明了,景太太眯起眼不说话。 景慷却在一旁是听不下去了,忙起身离去,“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伺候!”他气呼呼的转过身,却见景怡和景悦站在前面,不知听了有多久了。 景悦淡淡一笑,慢慢走过来,说道:“怎么了,气呼呼的?莫不是我唱的不好?” “怎么会呢?”景慷立即打了个哈哈。 汪简亦帮腔,说道:“我今日才知,原来密斯景如此多才多艺。” “密斯特汪谬赞了。”景悦面上虽带着笑容,可是心里却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原来自己无意中竟是得罪了这个绮秀了。 说来也是很久以前,家里少爷小姐的自然都是要培丫鬟小厮的。可是她却最反感卖身为奴为婢的,对那些所谓大户人家的什么通房丫头侍妾之类的更是深恶痛绝。她自认为是站在这些女子的立场上着想,可谁知,却想岔了。思来想去,前不久太太给她脸子看,正巧就是那日她托绮秀传得话,莫非…… “景悦,唱功不减啊!”秦照初笑着走过来,仿佛没有刚刚的事情。 “多谢了。”景悦亦是笑了笑,看着秦照初的笑靥,才知她远没有那么简单。 景慷因之前秦照初和秦太太挑起那话端,正生着闷气。景怡见了,便故意说道:“诶,有些人也太小气了。这也不过是开开玩笑,怎么还当真了呢?” 景悦听着她学大人说话的语气,忍俊不禁,笑道:“真是古灵精怪!”不过究竟是不是玩笑,怕也只有那几个人心里清楚了罢! 之后汪简在景公馆又多住了几日,便向景林辞行了。 “景总长,这么多日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汪简在景公馆门口向景林道别。 景林摆摆手,笑道:“汪公子太客气了。这些日子我还惶恐招呼不周呢!” 景慷这几日同汪简也处了一段日子,觉得此人进退有度,值得结交。此时此刻倒也生出几分离别之情:“汪公子若有机会,还望再次来杭。” “我会的。”汪简答应着,欲转身之际又道:“对了,答应景公子的事,我定会办到。” “你托汪公子办什么事了?”景怡好奇的望着景慷,问道。 景慷见父亲那探究的眼神,忙轻推了景怡一把,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景悦笑笑,并未明说,只对汪简道:“密斯特汪,一路顺风。” “我会的。密斯景,我们北平见。” 景林见景悦露出疑惑的神情,便解释道:“下月我要去北平办事,到时你跟仁谦同去。” 景怡一听,立马不干了,说道:“爸爸,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性子,他还不清楚么?若是去了,指不定闯出什么祸事来。 景怡闻景林大声呵斥,立即撅了个嘴低头生起闷气来。 景悦见状,便稍稍有些为难的看向汪简,道:“密斯特汪,你见笑了。”说着,又对景林道:“爸爸,让景怡也去吧。反正还有我们在,她也不会闯祸的,是吧?” 景怡立即点头附和,挽着景悦的手臂,期盼的望着景林。 景林暗叹一口气,对汪简道:“那么到时还请汪公子安排了。” “这是自然。” “太好了!爸爸答应了!我可以出远门咯!”景怡高兴的跳起来,大声说道。 汪简见着景怡同景悦感情如此好,心里也不由的高兴。须臾,他再次向景林告辞后,便坐上汽车离去。 第13章 第十三章 因着景林要上北平办事,还要将家里的三个子女一并带去,景太太便早早的开始准备收拾了。她叫来绮秀,吩咐道:“你去少爷那里看看收拾的怎么样了,老妈子不及你心细。” 绮秀一听这话头,便知那日在秦府说的,太太是听进去,今儿个,也算是表态了,便欣喜万分应了。 到了景慷的院子里,果不其然,老妈子正在收拾东西。见绮秀来了,便问道:“哟,绮秀姑娘怎么来了?” “太太吩咐我,来替少爷收拾上京的东西。” 老妈子一怔,继而又道:“我都差不多收拾完了。” 绮秀轻哼了一声,说道:“少爷这趟可是出远门,自然马虎不得。这样吧,我再检查一遍。”说着,便走过来将打完包的东西再次解开。 那老妈子眼见自己这半天的功夫又白做了,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这绮秀又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府里也常有人说,这主将来是要做姨娘的,便也不敢上前去阻止。 绮秀检查了一下,倒也没发现什么落下的。可是谁知翻到下面一层,却发现一沓被剪下来的报纸。她一把抽出来质问道:“这些东西带着做什么?!” 还不待老妈子回答,景慷便斥道:“你干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少爷。”绮秀见是景慷放学回来了,立马蔫了似地嚅喏道。 景慷放下书包,狠狠的拽过那沓报纸,说:“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绮秀忙不迭的跑出院子,回想起刚刚少爷那沉下脸的,一阵后怕。 老妈子见他发火了,也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景慷气呼呼的坐下,在看到那叠报纸后才渐渐消了气。那被剪下来的报上全是蔡伶华的照片和新闻。 在旧居的景悦自然是不知道景慷这里发生的事情的。她去过景深那里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前些日子收拾了一半的东西,微微叹了一口气。 北平不比杭州,虽然是秋天可却早已冷的同冬日一般了。爷爷怕她冻着,硬是让自己把那狐裘大衣带上。 罢了罢了,反正祖父也是为了自己好,再者说不定还真的用得上,重也便重些罢。景悦从衣柜里拿出大衣,叠了放进箱子里。盖上盖子后,她又不禁看向床头那个小匣子。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她摸了摸匣子,打开来望着那通透的袖珍如意。 本来是想着借他此次来这里的机会将这东西还给他的。可是他那一番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提这件事的。思来想去,景悦皆心烦不已,忙合上匣子,将东西放回原处,不再碰它。 几日后,景悦随父亲景林以及弟弟妹妹一同北上去了帝都。因着上回景悦已经去过北方,所以此次倒并未有多大的感触。反倒是景慷和景怡,一路上皆是十分新奇。尤其是景怡,兴奋的直拍手,说道:“姐姐,你说北平是什么样的啊?” 景悦抚了抚脸颊边得发丝,说道:“我也没有去过。不过北平毕竟是帝都,总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的。杭州也是帝都啊!”景怡一脸的不以为然,满不在乎的道。 景慷轻拍了拍景怡的头,说道:“那怎么相同?你放眼整个杭州,可有看到什么宫楼殿宇啊?北平就不同了,那逊帝溥仪还住在紫禁城里呢!” 景林皱了皱眉道:“现在都是民国了,还是莫提这些了!待到了北平,你们几个出去说话行事皆要小心,莫要被人留了把柄。” 景怡与景慷对视了一眼,满不情愿的“哦”了一声便消停了下去。 “爸爸,到了北平,我们住哪?” 景林缓了神色,看了看景悦道:“汪公子已然安排好了,到时会有车接我们去饭店的。” 听他提起汪简,景悦有些不自在,却也未表现出来,只道:“此次真是太麻烦人家了,欠了这人情,以后可得怎么还啊?” “诶!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此次虽是我们欠了人情,不过好歹他现在也是要仰人鼻息的。”毕竟汪简现在是在上海做事,怎么说也是需要结交江南名仕的。 景悦静默,汪简所做种种,怕也不单单是为了结交才如此的罢。可是她又不愿往深了想,只觉得若是知晓了,她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融洽怕也就此消失了。 话分两头,景太太自景林等人北上之后,清闲了不少。于是便挑了个日子,将秦太太等请来打牌吃茶。 秦太太是第一个到的,一进来,便道:“我说姑奶奶,今儿个怎么这么好,找我们打牌了?” 闻言,景太太啐道:“我何时不请你们打牌了?上回,咱们还是在这里摸的牌九,你竟睁眼说瞎话?!” 秦太太满脸堆笑,道:“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还真恼了?” “嫂子说什么话呢?我是这么小器的人么?”说着,便拉过秦太太,吩咐绮秀道:“快上茶!” 绮秀沏了茶,恭敬的端上来,道:“舅太太,喝茶。”话音刚落,又将橘子端上来,道:“舅太太,这是我们乡下庄上的佃户送来的橘子。昨儿个刚摘的,您尝尝。” 秦太太见着绮秀,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笑眯了眼的道:“姑奶奶,你这个丫头真是深得我心!若是我有儿子,定要将她娶了去!” 景太太对绮秀倒也很是满意,嘴上却故意道:“若是嫂子喜欢,大可将这丫头带了去,好好伺候你。” 绮秀听了,心里有些着急,生怕秦太太会答应。 可秦太太哪会答应,家中已经有了一堆的姨娘侍妾,若是再带个年轻丫鬟回去,不是给自己添堵找麻烦么? “我怎么能抢姑奶奶的身边人呢?再说,这丫头将来可是要给我大侄子的,我肯,大侄子也不肯呀!” 这番话将绮秀说的面红耳赤,不过心里却是窃喜。 “绮秀,你听到了?这舅太太不要你,你便还是在这里好好待下去吧!” “是。”绮秀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景太太待人走后,又问道:“嫂子觉得,这丫头可好?” “姑奶奶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大侄子也大了,身边也要这么个丫鬟伺候着才好啊。”秦太太说完,又叹了口气,道:“还是你省心,哪像我,一个女儿就操碎了心。” “怎的?”照初不是一向让人省心的么? 秦太太继而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上海来的汪公子的?” 景太太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是啊,就是送大姑娘回来的那个少爷,怎么?” “那日你在宴上也看到了,那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又是个好家世的。我们家照初,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向眼高于顶,不是好的还就不要。那少爷还住你这的时候,不是好些日子巴巴的跑来了?今儿个要带她来,还硬是不肯来了。问她为什么吧,她又说些什么景悦去北平了这些不相干的。” 秦太太的一番话,景太太听了个大概,心里却跟明镜似地。这照初怕是动了春心,看上了人家公子。只是她看了这么几天,却觉出这个汪公子对景悦却是大大的不同。若是真的被景悦攀上了这么一根高枝,她这外甥女怕是怎么都不会痛快的吧! “嫂子不用着急,姑娘家总是使性子的,过几日便好了。想来你我在家做姑娘时,不也是如此么?”景太太稍稍宽慰了几句,便又吩咐下差去前头看看其他太太们来了没有。 那下差刚走出去,便碰上了应邀而来的其他几位太太,便忙不迭的迎了进来。 景太太和秦太太见了,自然是截了之前的话头,与人双双入席打起牌来。 却说景悦一行到了北平,汪家早已派了人去火车站接。 那听差景悦是见过的,就是在上海的时候那开车的阿德。阿德一见到景悦,便迎了上去,说道:“景小姐,我们五少爷吩咐我来接诸位。” “爸爸,这位汪公子的司机,唤阿德。”景悦向景林介绍了一下,又道:“有劳。” 几人上了车,景怡又睁大了眼望着外头,指着两个金发碧眼的人道:“快看,洋鬼子!” “景怡!”景林见小女儿如此不懂礼数,不禁有些生气。 “爸爸,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景怡第一次出门,兴奋也是情有可原的。”景悦说了两句,打了个圆场。 景怡见景林也没再说什么,便大着胆子在景悦耳边道:“姐姐,那些人都穿的好时髦啊!” 景慷耳尖,在旁边听到了,笑道:“这就时髦了?到了上海,人家穿的还要时髦呢!” 景怡冷哼了一下,撇了撇嘴说:“说的好像去过似地!” “你……”眼看景慷同景怡要起争执了,景悦忙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别闹了。阿德,我们这是去哪?” 在前头开车的阿德微微转了转头,说道:“五少爷在六国饭店订了几间房。” 六国饭店? 听说这六国饭店是英国人建的,主要就是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住宿、餐饮、娱乐的聚会场所。 “哦?那不知汪公子是否在饭店等候啊?我好当面道谢!”景林亦是耳闻这六国饭店的名号,心知此次定是让汪简破费了。 “五少爷还在上海呢!” 景慷听阿德这么说,有些失望的道:“怎的汪公子不回北平么?” 景悦心里也稍稍有些触动,不是他邀的她么,怎的现下又不出现? “少爷本是要回的,只是临走前银行里又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所以就延了两日。后日,少爷就回北平了。” 听他这么说,景慷才放下心来,道:“这么说,过两日我们就又能见到汪公子了。” “怎么你这么想见他啊?!”景怡陡然出声发问道。 景慷语塞,难不成要他说,他等着从他那里多知道些蔡伶华的消息? 幸而此时六国饭店到了,阿德将车慢慢拐进东交民巷,刚将车停下,饭店的门童就已经跑来替他们开车门拎行李了。 “五少爷已经让我家四小姐来迎接各位了。” 景悦一听是汪筝来了,立即问道:“汪小姐也在此处么?” 她话音刚落,身着一袭洋装的汪筝便迎上来道:“想必这位便是景总长了。” 景林见了,立即伸出手来,依着西方的礼节握了握手。 “密斯景,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密斯汪。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还特地来接待我们。” 汪筝甜甜一笑,说道:“说来,我也是受人之托。”此人自然是汪简了。 景林便顺势而道:“待后日汪公子到北平了,我再请二位一同吃饭,聊表心意。” “景总长客气了。着实是应该我们略尽地主之谊。”说完顿了顿,又道:“旅途劳顿,想来诸位也需要休息。待明日我再过来。” 第14章 第十四章 次日,汪筝便来寻景悦。因着才上午九点,景悦和妹妹也是刚刚吃完早餐。汪筝便顺势同她们在餐厅里喝咖啡。 “怎么不见景总长和令弟?”汪筝捏着小匙搅拌着咖啡,待方糖溶解了才举起杯子抿了一口,说道。 景悦微微一笑,说道:“我父亲一大早就带着我弟弟出去办事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不知几位可有什么打算?” 见汪筝这么说,景悦了然一笑,说道:“汪小姐这么说,想来已经是安排好了的。今天我们两个也没什么打算,就听东道主的罢。” 汪筝“呵呵”一笑,拉起景悦的手,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走吧,我们去逛百货公司。” 景怡一听,顿时眼前一亮,道:“我早就想去了。” “你去,是要买什么吗?”景悦有些好奇的问道。 景怡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扭捏道:“之前仁谦借了几本杂志给我,上头印了一个电影明星的照片。我看她身上穿的洋装很好看,就也想买一件。” “既然如此,在家时怎的没提?” “提了,也去洋行了。可是杭州哪比得上北平啊,根本没有那件。”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走吧。”汪筝含笑接口说着,忙拉了姐妹俩出了餐厅。 不过一会的功夫,她们便到了百货公司。 “原来百货公司离我们住的地方这么近啊?”景怡满脸新奇,望着气派的百货商场。 汪筝点点头,解释道:“恩,是啊。六国饭店就在东交民巷,这里都是外国租界,这商场就是几个外国人和本地人合开的。” 三人搭伴走进去,汪筝指了指前头,说道:“景怡妹妹要买洋装,就从这里上去吧。” “四妹?!” 汪筝一听有人在喊她,忙回头,见到来人惊喜道:“三嫂!你真是难得啊!” 景悦随着汪筝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人剪着一头俏丽的短发,正挽着一个穿着鹅黄丝绒洋装的女子。 那短发女子走近,见汪筝身旁还有两人,便问:“这两位是……” 汪筝忙为大家介绍:“这位是从南方来的景悦景小姐,这一位小妹妹便是景小姐的妹妹景怡。”向那两个女子介绍完,又转而对景悦说道:“密斯景,这位是我的三嫂叶菁。这一位是曹爱媛曹小姐。” “原来你就是景小姐。我常听五弟……”叶菁看到汪筝对她使了个眼色,稍稍顿了顿,接着道:“……和四妹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三少奶奶过奖了。您才真的堪称为奇女子。”景悦对于叶菁的名字,是听过的。说起她,倒也算得上一位奇女子了。多年前她就因为同著名学者汪世桦一段情事而被许多小报戏称为“烈女缠郎”,而轰动了整个平津社交圈。 当年,日本态度强硬地向北方军政府提出“二十一条”以来,很多在日本的留学生和学者名流义愤填膺,纷纷归国。 汪世桦,即汪籍早年留学日本,因为家里一贯的开通,便于日本参加了革命,并受同胞所托,回国募集经费。彼时,汪道驰还并未就任外长一职,汪家亦是初初返国,根基不稳。 而这叶家却是世代官宦,祖上更是在清廷位列高官。而叶菁的母亲亦是晚清王府出身的格格,家教甚严。不过好在家中上人开通,叶菁幼承庭训,自小便有幸阅读了家中藏书和各种新书报,接触了大量的新思想。 进了新式学堂后,叶菁对社会活动也是十分关注。她喜欢阅读一些革命文章,对那些革命派与保皇派的论战,更是有兴趣。其中,她便对一个署名为汪世桦的人所写的文章情有独钟。汪的文章总是笔锋犀利,敢于道出事实真相,深得叶菁之心。 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叶菁有幸在燕京大学听到了汪籍的演讲。那时她才知道,他竟是燕京大学的教授,时常四处演讲为革命筹集经费。 汪世桦风度翩翩,进退有度,一上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讲了自己的经历,更将华人去国的艰辛以及留学生对故国的深情娓娓道来。他更是讲到了这些年来同胞的苦难,民族的衰败,许多听众皆激情昂扬,纷纷高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演讲完毕,汪世桦鞠躬致谢,全场十分安静,渐渐的,一个掌声响起,第二个掌声响起,到最后,整个礼堂都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之后,大家都争先恐后在募捐薄上签名想为国家为革命尽一份绵薄之力。 汪世桦与他们一一握手,最后才坐下稍稍休息。就是此时,叶菁便走了过来,落落大方的打了招呼,说道:“汪先生您好”。 汪世桦抬起头,见是一位妙龄少女,忙有礼貌地起身问好。 叶菁抿嘴半是羞涩的看了一眼汪世桦,自我介绍道:“我叫叶菁。” 汪世桦虽久居国外,可是北平城中叶家自然是听说过的,忙请她坐了,温文尔雅的问道:“不知叶小姐找在下是有什么事?” 叶菁倒也不扭捏,开门见山道:“汪先生,我想跟着你,一起去演讲募捐。” 汪籍闻言微微一笑:“叶小姐,我很感谢您支持革命。但小姐乃一介闺秀,平日里要东奔西走,募捐筹款,有时去警察局住几日亦是常有的事。” 叶菁看了他一眼,略显失望的低下头:“先生这么说,可是看不起女子?!” 汪籍看着眼前年轻但固执的少女,摇摇头道:“叶小姐误会了,我虽然是男子,可却也不敢轻看女子。只是小姐这样的家庭……” 汪籍话还未说完,便被叶菁截了话头,反问道:“那么敢问先生这样的家庭,与我的家庭又有何不同。为何先生做得,我却不行?” 汪籍看着他,没有辩驳,轻轻一笑,说道:“既然叶小姐亦是仁人志士,那么还请叶小姐为妇女解放尽一份力罢!” 叶家世代官宦,借着洋务运动的东风发展起来,所以对西文的平等思想也多有接触。因此,叶家倒也不反对叶菁时常出去演讲,动员女子解放。 自此,只要有汪籍的地方,就会有叶菁的身影。她一直跟随他,从燕京大学到仁德女中,再到六国饭店会议室,场场不落。而且演讲完毕,总是她第一个带头捐款。   由于两人经常见面,汪籍对她亦是产生了好感,久而久之两人竟是恋爱了。没过多久,叶菁就嫁给了汪籍,做了汪家的三少奶奶。 婚后,她亦是支持妇女解放,时常陪在丈夫的身边,组织演讲。 景悦回过神,才注意到站在叶菁身旁的女子一直在盯着自己,便朝她笑了笑。 曹爱媛也跟着一笑,说道:“景小姐与五哥认识么?” 五哥? 半晌景悦才反应过来汪简在家排行第五,指的应该就是他了。 “之前见过几次罢了。” “哦,这么说,认识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咯?”曹爱媛语气里倒是有些窃喜。 景悦点点头,言简意赅的回道:“不错。” 叶菁见场面有些僵,忙打圆场,寒暄道:“景小姐此次到北京来,是游玩的么?” “倒也不是,家父此次北上办事。将我们三姐弟一并带了来,就当是散散心,开开眼界。”景悦对叶菁十分有好感,便也温言温语的回答。 “既然是这样,改日还请两位景小姐一起去西山玩玩。” “我也正有此意。”汪筝附和道。 景悦点点头,说道:“那好,改日见。” “恩,好的。我们也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告辞了。” 待两人走后,站在景悦身旁一直没出声的景怡冷哼了一声:“姐姐,我不喜欢那个曹小姐。” 如此直白,景悦忙瞪了她一眼。 在一旁的汪筝也是叹了口气,解释道:“也难怪景怡妹妹不喜欢她了。这个曹小姐与我们家也算是世交。可是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昂的,耍小姐脾气,我与五弟都不喜欢与她来往。” 景悦未搭腔,只是转移了话题,道:“我们快些走罢,景怡你不是要买洋装么?” 汪筝也是明白景悦的用意,未再提及此事,说道:“是啊,快走吧。你看中的那件,我估计会有。” 三人去了专卖洋装的柜台,果然买到了景怡看中的那件。景怡当即就穿上了,挽着景悦同汪筝又在商场别处逛了逛。 待回到六国饭店的时候,景悦已经是精疲力竭了。正当她准备同汪筝道谢及道别时,却听:“密斯景。” 倒是汪筝眼尖,开心的迎上去,道:“世樊,你不是要明天才能到北平么?” 汪简笑着答道:“事情办完了,我自然就先来了。”说完,又对景悦说道:“密斯景,我来这之前去拜会过景总长了。他今夜怕是要去趟天津。” “怎的这么突然?那仁谦呢?” “景公子怕是也要去的。待景总长回来,他应该会有安排。” 景悦点点头,“恩”了一声。 “景小姐,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明日就去西山吧。”汪筝开口邀请,又对汪简解释道:“刚才在百货公司遇上了三嫂,她说改日去那。我看,不如就明日吧。” “也好。不知景小姐意下如何?”汪简转头询问道。 不待景悦回答,景怡已经跃跃欲试,“好啊好啊,我正愁没地方去呢!” 第15章 第十五章 晚上,景林带着景慷回到六国饭店,敲响了景悦和景怡的房门。进去的时候,景怡正开心的试着从商场买回来的衣服。 景怡在景林身前转了个圈,问道:“爸爸,好看么?” 景林点点头,说道:“恩,好看。” “今天去买的?”景慷随口接了一句,看上去心情很好。 景怡点点头,笑道:“跟汪筝姐姐一起去的。” “爸爸,今天汪公子来过了。”景悦看出景林有些欲言又止,便率先说道。 景林怔了一怔,道:“说么?这么说,你们是知道我要去天津的事了?” “是啊。” 景林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我同仁谦要去天津两日,你们姐妹俩是打算与我们同去呢?还是留在北平?” “爸爸,今天汪公子邀请我们明日去西山玩呢!”景怡立即回答道。 景林听了,看向景悦,见她颌首,“是啊,爸爸。所以我们就留在北平吧。待你们事情办完了,再来接我们。” 景林想想,此次去天津办事,亦是无法时时将她们带在身边的。若是留在北平,倒也由汪家照顾,反倒放心。 “父亲,我们收拾收拾就该出发了。”景慷在旁适时的提醒道。 景悦想着他们今晚就要走,便也跟着催促道:“是啊,爸爸。你们快些准备准备吧。”说完,又嘱咐景慷道:“仁谦,在外要照顾好爸爸。” “恩,我会的。”说着,便欲跟着景林出门,却被景怡一把拉住。 “等会,我有事问你。”景怡拉着景慷跑到一边,好整以暇的问道:“快说,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景慷闻言,颇有些不自在的遮掩道:“哪有什么事?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哼,你还想瞒我呀!别忘了,我们可是双胞胎,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怎会不知?”景怡偏偏不吃他这一套,死活拉着他不放。 景悦在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忙走过来说道:“好了好了,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呢?” “姐姐,没做什么。就是有些好奇罢了。”话音刚落,景悦便眼疾手快的从景慷的西装口袋里翻出一张相片。 景慷立即反应过来,急急的去抢,却还是被景怡和景悦看到了。 照片上是一个时髦的女子,景悦一眼就瞧出是蔡伶华,便问:“这相片,你是怎么得来的?” 景慷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原来在杭州时,汪简因着答应过景慷要介绍蔡伶华给他认识,而一直挂在心上。本来他识得蔡伶华,亦是通过他的朋友,也就是大姐夫的弟弟张幼昆。所以此次便也去寻了他帮忙。 张幼昆也是个爽快的人,当下便答应了。本来此次是要邀请蔡伶华北上的,却不知怎的临时变了卦。可又似是有些过意不去,便托张幼昆将这张签了名的相片送了来。 汪简便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在去寻景林之时,将这送了出去,也算是对这失约做了点补救。 景慷收到相片后,更加高兴,觉得蔡伶华并非随便之人。看着相片后头的“蔡伶华”三个字,竟傻傻笑了半天不自知。 “原来汪公子还认识电影明星啊!” 景悦瞥了眼景怡,扯了扯嘴角,说道:“他自然是交游广阔,就算认识也不稀奇啊。”说完,便将照片拿回来重新还给景慷,“好生收着,别被父亲看到。时间也不早了,快去收拾收拾吧。” 再说汪简,在六国饭店见过景悦后,便同汪筝一同回了汪公馆。刚下车,就看到大门口停了几辆车,忙问听差:“怎么这么多车啊?我车都停不下了。” 那听差忙解释道:“回五少爷,大小姐和大姑爷来了。” 汪筝一听是大姐汪笛来了,忙挽了汪简走进去。还没进门,便大声道:“是大姐回来了么?” 迎接她的却是一个糯糯的声音:“小姨!” 汪筝进得门来,忙把人抱住,宠溺的道:“姗姗,真乖!让小姨亲亲!”说着,便在那粉嫩的小脸蛋上“嘬”了一口。 “姗姗,你怎么就只抱你小姨,也不来喊声舅舅啊?!”汪简佯装生气的坂起脸来“质问”道。 姗姗见了他的脸色,当下就不敢出声了,直拉着汪筝的衣角。 “你呀,这么凶,谁敢喊你?进门也没息没影的。”姗姗的妈妈汪笛看不下去的走过来,抱过姗姗,笑骂道。 汪简是家中老幺,上头几位哥哥姐姐自然也是十分宠爱他,时常让着他。汪简的二嫂陈慧芝也走过来,轻笑道:“五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跟小孩子计较呢?” “二嫂,我不过是逗逗我们家最可爱的小公主罢了。姗姗,你说是不是呀?” 还不得姗姗回答,汪简二哥的孩子汪煜就不依了,忙撅了嘴道:“叔叔偏心,之前还说我是家里最可爱的。” 汪母顿时被孙子逗笑起来,“你个小东西,还会争宠了?” “呵呵,姗姗是小公主,你呢,是小王子。”汪简同汪笛以及二嫂一同走向大厅,叫了声“妈”后便在沙发上坐下,哄着另一个小朋友。 陈慧芝抱过汪煜,说道:“你这孩子,人小鬼大,还跟小姐姐争啊?” 汪煜被说了一顿,心里更加委屈,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却被汪简不知怎么变出来的巧克力给逗笑了。 “拿着。这是叔叔从上海买回来送给你的。”给完了汪煜,又拿出两双漂亮的皮鞋送给姗姗,说道:“姗姗,这是舅舅送你的小皮鞋,喜不喜欢?” 小女孩早就被亮丽的颜色吸引了过去,乖巧的说了声“喜欢”。 汪笛见了,亦是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五弟,你可真是破费了。” “自家人怎么这般客气?对了,姐夫呢?”汪简这才发现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见着大姐夫张幼明。 “哦,你姐夫和二弟都在父亲那呢。你也上去一下吧。” 汪简一听,便了然,定是为了景总长来京一事,便应了一声上楼去了。 待他走后,汪母又瞧了瞧几个人,发问道:“诶,怎么不见老三家的?” “她呀,不是在大学里陪着三弟,就是出去演讲募捐了罢!”陈慧芝一边抱着汪煜,一边答道。 汪筝看了一眼二嫂,没多说什么,只道:“那倒不是,我今天在百货公司碰到三嫂了。与曹小姐在一起,想来现在应该还是陪着她罢。” “原来是跟爱媛在一起啊,怪不得。说来自老五去上海以后,这曹小姐就很少来我们这里了。”汪母意有所指的道。 所谓知母莫若女,汪笛立即便道:“这次小五回来了,这曹小姐又跟我们家走近了些,莫非这里头还有些其他什么?” “甭管是有什么?横竖还是由上人做主罢。”陈慧芝出身于旧式家庭,与丈夫汪策自幼有婚约,最看不得戏文里的一些才子佳人私定终身的事情。 汪筝与陈慧芝本有些嫌隙,不过这次倒也未曾抢白,只道:“不过是朋友间的交往罢了,我们在这里瞎猜,若是被当事人知道了,恐怕还会坏了这段友谊呢。” “恩,小妹这话真中听,我认同。”叶菁从外面回来,在门外便听到里头在谈论这些。 汪筝见是叶菁,起身迎过去,道:“三嫂,你回来了?” “是啊。诶,对了四妹,今天在商场碰到的那两位景小姐,倒是与你很熟的样子。” 汪母又听叶菁提起他人,茫然的问道:“什么景小姐啊?你们姑嫂两个在说什么呢?” “妈妈,景小姐就是之前阮家结婚,与我一起的女傧相。”汪筝解释道。 “那怎的来北平了?” 汪筝继续解释:“这次景总长来北平办事,便把子女一并带来了。” 汪母点点头,赞道:“没想到这个景总长也还算开明,也愿意将儿女带出来见见世面。”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景小姐的。” “诶,说起这事。二嫂,明日我打算邀景小姐去西山玩玩。这事本是你提起的,若是你明日有空,便也一起来罢!”汪筝这才想起白天叶菁提过去西山的事情。 叶菁想了想,道:“明天我与你三哥约好了要去华侨饭店的。恐怕是去不了了。”她看向汪笛,说道:“不如让大姐去吧!” “我?”汪笛指了指自己,说道,“要我去也可以,只不过姗姗可就没人带了。” 汪母听出汪笛话里的意思,说道:“行了,我来带姗姗,你们年轻人就出去尽情的玩吧!” “谢谢妈妈!”汪笛高兴的抱了抱汪母,引来汪母的笑骂声,直道都做母亲的人了还撒娇。 “那我上去跟世樊说一声,他也要去。”汪筝便站起身,便往楼上跑,不过一溜烟的功夫便不见了。 叶菁这时才想起一件事来,对汪笛说道:“大姐,明日你去之前,先挂个电话给爱媛吧。今儿个我邀请那位景小姐,她也在场。若是没邀请她,以后被她知道了,恐怕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知道了,还是你想的周到。” 汪筝跑到楼上,刚到书房门外,便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只听大姐夫张幼明问道:“此次景总长来北平,其目的何在?” “不过是想效仿北四行,结合三大银行之势罢了。” “那为何要找我们?”汪策在一旁问道。 汪道驰沉吟了一会,摘了眼睛起身,说道:“这还不简单,十个指头都有长短,何况是人呢?三大银行虽都是江浙籍人士所办,可毕竟利益不同。如今缺的正是这振臂高呼之人。” 汪策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了,忙问:“难道景总长还不是那振臂之人? “景林虽为财务总长,不过终归是官僚出身,与那些士绅总是不同的。那些人也未必服他。” 张幼明一听,汪道驰的话在理,忙道:“既是其间如此复杂,五弟,你倒不如早早的离了南三行,进我们自家银行不是更好?” 闻言,汪简倒也不把话说死,只道:“去上海是父亲的意思,待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回来的。” 听到这里,汪筝便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父亲说了声“进来”才开门走进去。 “爸爸,大姐夫,二哥。”汪筝一一打了招呼,给汪简使了个眼色。 可这哪里逃得过汪道驰的眼睛,“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了罢。” 被抓了个正着,汪筝也不怯,直截了当的道:“世樊,明天大姐同我们一起去西山。”说完,又转身对张幼明道:“大姐夫,姗姗就让她待在妈身边吧。” 张幼明点点头,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姐夫,你看到幼昆便同他说一声。若是他有空,便让他直接去吧。” “知道了。” 汪道驰“呵呵”一笑,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呢,是应该结伴出去游玩一下。如今的西山,风景独好啊。不过,切忌不可忘了正事,知道么?” “爸爸,您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次日一大早,汪简和汪筝便一起到六国饭店来接景悦和景怡了。因是去游玩,两人都穿的比较舒适朴素,景怡更是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俏公子。 “密斯景,快上车吧。”汪简替景悦开了车门,细细的望着她。自杭州一别,已是一月有余未见了。昨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与她也没有说上什么话。 待景悦和景怡都坐进车里后,汪简才一下子钻进来,坐在倒座上,正对着景悦。 随着阿德启动车子,窗外的景物慢慢往后退。可是汪简却一直望着景悦,轻声问道:“不知密斯景来北平,一切都习惯么?” 闻言,景悦笑着答道:“也没什么习不习惯的。密斯特汪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也免去了我们的舟车劳顿,真是多谢。” “应该的。既然我出言邀请,自然是要做到宾至如归的。” 汪筝“扑哧”一笑,调侃道:“此话倒像是六国饭店的经理说的。”说完,又对景悦说道:“你们不必客气。之前他在你们家也好吃好住了许多日子,这本就是应该的。” 景悦淡笑着点点头,并不再赘言。 到了别墅,汪简率先下车,开车门让三人下来。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得身后汪笛在叫他:“五弟。” 汪简回头,应了一句后又回头向景悦介绍道:“密斯景,这位是我大姐汪笛。” 汪笛一早就看到景悦和景怡了,想来这两位就是昨日四妹口中的景小姐了。 “景小姐,你好。”说着,汪笛对景悦和景怡点点头。 “你好,张太太。”景悦听汪简提起过,他家大姐嫁到了张家做大少奶奶。 “你好。”景怡也依样画葫芦的打了声招呼。 汪笛这才注意到景怡竟是穿着男装,当下怔了一怔,却很快恢复原样,说道:“没想到景二小姐还是个英姿飒爽的人啊,穿起这西装来倒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公子呢!” 景悦也跟着轻轻一笑,解释道:“让张太太见笑了,我妹妹向来古灵精怪。” 汪简“呵呵”一笑,插嘴道:“大嫂,今儿个幼昆不过来么?” “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他了,跟他说了这事。他一听是你做东,怎么敢不过来?听说爱媛也要过来,就眼巴巴的去接她了,这不,不是来了么?” 众人随着汪笛的视线回转身,只见一个公子哥和一个短发女子从车上下来。 景悦认出了短发女子就是昨日在商场碰到的明丽女子,好像是唤做曹小姐的。 汪简在听到汪笛那么说时便愣住了,看着曹爱媛从车上下来后,又探究的看向汪筝,却也未说什么。 汪筝拉了一下汪简,岔开话题道:“你们来了。快进去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啊?” 汪笛经汪筝这么一提醒,也缓过神来,一边拉着景悦和景怡进屋,一边招呼着曹爱媛。 张幼昆跟汪简打了声招呼,问道:“我说汪公子,终于肯从上海回来了?” “这不是一回来就找你叙旧了么?” “知道你有这份心,多谢了。不过怎么不介绍一下?”张幼昆眼睛直溜溜的瞄向站在汪筝身旁的景悦。 汪简低头一笑,介绍道:“这位是景悦景小姐。那位是景小姐的妹妹。” 张幼昆听汪简介绍的顺序,心里便一清二楚,抢在汪简前头说道:“景小姐,你好。敝人张幼昆,是汪大小姐的小叔子。” “你好。”景悦有些矜持的朝他点点头。 “你们先聊,我先去跟大嫂大声招呼。”说着,张幼昆便径自往前走去。 汪筝与汪简两人走在后面,看着他沉着脸色,忙道:“我可不知道曹小姐会来。不过昨日三嫂提这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可能从哪里听说了,便也跟着一起来了呗。”汪筝站在汪简的身边,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是知道汪简的心思的,这曹小姐来了,恐怕会引起误会。 进了屋,汪笛已经招呼着景悦姐妹和曹爱媛坐了。张幼昆因为常常来,倒也随意,竟同汪笛开起了玩笑:“大嫂可真是越发漂亮了。” 汪笛被夸的心花怒放,嘴上却嗔怪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呢?” “大姐又不是不知道,他就这幅德性!”曹爱媛斜眼看了一下张幼昆,轻哼着又对汪简道:“五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声五哥,景悦听在耳里,却是感到说不出的亲昵。看样子这曹小姐定与汪家是世交,不然也不会这般熟稔。 汪简闻言脸色却是沉了一沉,不接她的话只道:“你不是要出国么?” “难不成五哥就这么盼着我走吗?” 汪简叹了口气,冷声道:“我不是这样的意思,你却偏生要这样想,我无话可说。” 曹爱媛语塞,瞪了汪简一眼,便撇开了头一声不吭。 看这情形不对,张幼昆忙打了圆场,对曹爱媛佯装生气的道:“我今天好心好意去接你,你不道声谢也就罢了,竟还这么埋汰我,是何道理?” 曹爱媛冷笑道:“我今天本也不想来,要不是卖大姐一个面子,我还宁可去六国饭店跳舞呢!”说着便气呼呼的离开了客厅,往外头的花园走去。 气氛一下子有些冷,汪笛打了一下汪简,“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既然是来了,你总要好好招呼一下。这样冷言冷语的,算是怎么回事?”说完,便急急忙忙跑出去。 景悦与景怡在一旁颇为尴尬,思忖了一番才道:“密斯特汪,你不去看看么?” 汪简看了一下门口,摇摇头,道:“她不过是小姐脾气,从小到大一个样。”说完,他便转了话题,说道:“密斯景,出去走走吧。这个时节的红叶是最好看的。” “那我呢?!”张幼昆扯着嗓子,假装委屈的问道。 彼时汪简已经站起身,似笑非笑的扭头说道:“你,你想来便来,若不想来,就同我大姐去那位公主身边赔笑去!” 张幼昆自然是知道曹爱媛的脾气,只怕一时半会也消不了气,他还是不去找晦气了吧。 一行五人沿着大道往山顶上走去,秋风微微拂动,不远不近的红叶竟好似一片红海一般。景悦眯起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空气真好。” “这个时节呀,西山是最美的,空气也是最清新的。”汪筝笑着说道,手里还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世樊,还记得小时候回国小住,我们两个就常常跑到那块大石头上去比谁高么?”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没长个,总是矮过四姐。站在石头上,总是费力的踮起脚,一点也不想输给你。”回忆起小时候,汪简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向往的神情。 景悦含笑看着汪简,不时的又看向旁边的景怡。心里感叹道,小时候她不常与弟弟妹妹玩在一起,倒是缺失了一段珍贵的回忆。 张幼昆摇摇头,嗤笑道:“你小时候就只有这些乐子?” 闻言,汪简挑了挑眉,说道:“自然是比不得张二少的了。” 景怡“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那就说来听听吧!” 张幼昆这才看向景怡,发现这个小姑娘倒是一副活泼的样子,还穿了一身男装。他“呵呵”笑起来,说道:“正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还是好好安排这两天来得实在!” “你这么做,可把我们这个东道置于何地呀?”汪筝不依,反问道。 “好姐姐,这北平我待的可比你们长,东道一说,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张幼昆与汪筝也算相熟,言语上自然不似与他人那般客气。 汪简笑了,说道:“既然你想做东,那么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就走到了一处凉亭,站在凉亭里,天如此柔蓝,叶如此艳丽,让她感到彷佛又回到了江南,那自幼成长的地方。许是这天气和美景,她的脸上渐渐泛出了笑容。 西山是京城近郊的名胜,曾是乾隆皇帝的狩猎之园。如今大小寺庙和别墅遍布,还可看见圆明园颓垣断墙之遗迹,颐和园亭楼阁之美。 “你们说,那逊帝溥仪还住在紫禁城里么?”景怡眺望着远方的亭台楼阁,问道。 汪简点点头,说:“当然。不过像他这样的人,犹如囚鸟,毫无自由可言,一辈子也只能任人摆布了。” 汪简的这番话,景悦心里十分触动。她不也正如那逊帝一般,任人摆布么?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张幼昆就急急的催着说:“我们快走吧,正好能赶上素斋宴。” “我们这么多人,他们临时有准备?”景怡问。 “我早派了两个人上去打点了,放心。”汪简笑着回答,让景悦和景怡先行。 他们近山顶时,正赶上素斋宴。 这素斋宴是在一座斜梁飞宇的寺庙正殿,正殿的石阶两旁种着高大的老树,几人拾级而上。 景悦往下看了看,果然是愈往高处,风景愈美,一会儿可见悬崖,一会儿可见瀑布,既赏心悦目又让人心旷神怡。 汪简笑吟吟的望着她,说道:“密斯景,快进去入座吧。” 绕过大殿,经月洞小门,穿过一方菜圃,来到食斋的大堂。木架的建筑,廊柱上绘刻了满壁的佛像,檀香烟及炊煮烟弥漫半空,一张张圆圆的大桌,已黑压压的坐了一半的朝山食客。 “这儿的素菜,据说是以特殊泉水磨制成的豆腐为主,加上自炼的菜油,其有一股独特的风味。”汪筝边招呼着大家入座,边介绍道。 景怡率先尝了一口,感叹道:“真好吃!姐姐你尝尝。”说着,就给景悦夹菜。 张幼昆看着这一幕,笑道:“景‘公子’与景小姐倒是姐妹情深啊!” 景怡斜眼看了他一眼,说道:“知道就好!” 饭后,张幼昆提起山后有一处崖壁,俯瞰下去能看到整个北京城。景怡被说得动了心,忙不迭的拉着景悦就想去。 景悦有些畏高,不过看到景怡兴致这么高,又不想扫兴,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一路上景怡和张幼昆,汪筝三人走在前面,由于路面有些崎岖,她便落在了后面,只是没想到汪简也放慢了脚步,陪她走在一起。 汪简见景悦走的艰难,便微笑着伸出手说道:“我扶你一把吧?” 景悦看了看他的手,抬起头说道:“不用,我自己能走。密斯特汪还是先追上去吧。” 汪简却依旧笑容可掬,并未收回手,说道:“密斯景,不要逞强。” 这句“不要逞强”虽不重,甚至还有些温柔,可是听在景悦耳里,却有那么一丝震慑。她竟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任由那大掌将自己的手包裹住。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路边有几个村妇正兜售着满篮的桂花,阵阵香气浮动。汪简走上前,买了一束送给景悦。 景悦有些讶异,但还是接过花儿捧在了胸前,双颊却不受控制的嫣红起来。 “谢谢。” 汪简看得出神,听得她道谢,忙道:“密斯景不必客气。”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两人到达崖壁的时候,另外三人已经领略完那壮丽的风景,在一旁休息了。 景怡见到景悦忙迎上去,道:“姐姐,怎么这么慢啊?”说完,又发现她手里有一束花,戏谑的笑道:“原来是做惜花人去了。” 汪筝抬眼,看着弟弟与手捧鲜花的景悦并肩站在一起,堪堪是一副赏心悦目之景。 景悦倒未注意汪筝,早已被这壮阔的景色吸引了过去。站在崖壁边,那宫檐仿佛隐在了云雾中,只得等那云雾散去才看得清。 几人在崖壁待了一会,因是秋天,山顶寒凉,汪简便提议:“起风了,我们还是下山去吧。” 回到别墅,原先负气离开的曹爱媛已经回来了,正和汪笛两人坐在客厅里吃着小食聊着天。一见到汪简便板起了脸。 汪简到不在意,自顾自的坐下,看到茶几上放着几个橘子便拿了一个。 汪筝拉着景悦和景怡在另一处坐下,说道:“爱媛妹妹可是气消了。” 曹爱媛从小与汪家姐妹相识,此时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道:“我本来也就没生什么气。只不过有人偏要与我置气罢了。” 汪简斜眼往曹爱媛那里看了一看,便将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往茶几上一扔,站起身便要走。 汪笛见了,忙拦住他:“干什么去?” 汪简却不答,拨开她的手,道:“这什么橘子呀,这么酸!去厨房挑个甜的。” 这些举动景悦看在眼里,心道,这曹小姐究竟是何处不好,让密斯特汪这样讨厌。他是一贯绅士的人,哪怕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表现的如此明显。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 曹爱媛见汪简还是那样,一点也不给自己台阶下,眼看又要掉泪了。 汪笛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小五的性格,一副少爷脾气。你跟他呀,总是像两只刺猬似地,一见面就扎对方。可要是好起来,又是几天同进同出,外人怎么打也打不散。” 曹爱媛被汪笛的这番话说的笑起来,拿帕子稍稍抹了抹眼角,道:“大姐说的也有道理。可他毕竟是男人,总该让着我,就像小时候一样。自从他去了上海,就全变了。” 这样的话题再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汪筝思及此,便接过话头,不让她再说下去:“好了好了,别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幼昆,你倒是想出些节目来,也好让我们的爱媛妹妹高兴高兴。” 张幼昆早就想打个圆场,把这事就这么揭过去。有了汪筝这么一句话,自然打蛇随棍上,顺势道:“今天白天爱媛不是说要去六国饭店跳舞么?咱们晚上就去吧。” “跳舞这种事,还是你们单身的去好了。我就不奉陪了。”汪笛已为人母为人妻,对这些西洋玩意早失去了趣味,只想回去陪姗姗。 汪筝对这事倒是没意见,只不过此次主要邀请的便是景悦姐妹俩,曹爱媛一来已是将主次颠倒,这总要再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的。 “景悦,你的意思呢?” 景悦不想扫大家的兴,再说又挺想去见识见识的,便也点头答应了。 见她答应,曹爱媛才露出一丝笑容。 “说起来,我与景小姐还没怎么说过话呢?” 景悦淡淡一笑,说道:“是啊,一直没有机会。” “听闻景小姐与四姐姐是在阮向东的婚礼上认识的?”曹爱媛记得那次与叶菁去逛百货公司,汪筝是这么说的。 景悦颌首,道:“我与汪小姐是羽杉的女傧相。” 羽杉? “羽杉可是指向东的太太?”张幼昆与阮向东虽未有深交,却通过汪简与之见过几次,便也熟络起来了。 “恩,她是我的同学。” “岂止是同学,我看姐姐跟羽杉姐比跟我还亲!”景怡撅了个嘴,有些小委屈的看着景悦。 景悦顿时失笑,说道:“怎么会呢?你才是我名副其实的妹妹啊!” “原来景小姐就是江南三秀之一的那位‘景小姐’了,瞧我迟钝的。”张幼昆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额道。 汪笛这才好好的打量了一下景悦。先前忙着去追曹爱媛,倒是没好好看过她。这么一瞧,倒还真看出这个景小姐身上有一股书卷味,样貌也是极美的,比曹爱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悦有些汗颜,虚笑道:“张公子过奖了。” “景小姐何必这样谦虚呢?我看景小姐却也是受得起这样的称号的。这次景小姐带着妹妹一起来北平,想来家中定是十分开明的。不如请景小姐说说都去过哪些地方,感受又是怎样的?”曹爱媛一向不喜欢被人抢风头,见张幼昆都说出这些溢美之词来了,心底倒是有丝要与景悦较劲的意味。因曹家与汪家相似,都是旅居外国,她也便有机会时常数去走走,久而久之便也将这当做是炫耀的资本,自诩清高。 此次是景怡第一次出远门,自是没什么可讲的,便也默默的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把玩。可是脚上却小小的碰碰景悦,示意她好好说。 景悦看了一眼景怡,淡淡说道:“说来惭愧,我左右不过去过上海和天津,其他地方也便只有这北平了。” “可巧,我与密斯景都在这三个地方见过面。”这时,汪简手插裤袋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仆人,手里端着一盘已经剥好皮的橘子。 “汪公子跟姐姐已见过这么多次了?”景怡只当景悦与汪简是在阮谢联姻的婚礼上认识的,原来不是。 曹爱媛听了,心里也是大惊,原来不声不响的,两人已相识许久了。这下,她心里对景悦更加忌惮,只道:“景小姐不是说是在做女傧相的时候么?” “曹小姐问的是我与四小姐,我与她的确是在那时相识。可是跟密斯特汪却早已认识。”景悦虽在杭州深居简出,可曹爱媛的语气她又怎会听不出。 汪笛在旁也有些讶异,只当这位小姐性子柔弱,可现在看来却也十分的有见识。 “密斯景,尝尝这橘子吧。我特地从上海带回来的,据说是浙江一带产的。”汪简从仆人手中接过盘子,将之放在她面前。刚刚她的话,他心里是十分激赏的。 “世樊,等下我们要去六国饭店跳舞,你加入么?” 汪简闻言朝张幼昆一笑,勾了勾唇角,说道:“若是密斯景也去,那我便去做个陪客。” 此话听来十分暧昧,景悦稍感不自在,轻轻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想起之前他对曹爱媛冷言冷语,可对自己却十分亲昵,她虽不说,可是心里却是喜欢的吧。 晚上,一行人便去了六国饭店。因身上穿的不合时宜,景悦和景怡便先回房间去换身衣服。 张幼昆熟门熟路的带着众人去了舞厅,挑了一座坐下。点了些喝的,便迫不及待的去邀曹爱媛跳舞。 曹爱媛偏不领情,说道:“刚坐下呢,就去跳舞?” 霎时,张幼昆有些尴尬,幸而汪筝及时伸出手,道:“走吧,我陪你跳。” 张幼昆便顺势拉了汪筝走进舞池,自嘲道:“四姐姐,幸好还有你可怜我。” 汪筝笑道:“她就是个小姐脾气,你还一个劲的去讨好她,何必呢?” 另一边,曹爱媛见只有她和汪简两个人,便道:“世樊,你在外头认识了些朋友,却不让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汪简闻言冷笑道,“我认识别的朋友,为什么要让你知道?再说,我就不能交新朋友了吗?” 曹爱媛冷哼一声,说道:“你还问为什么?我们的关系,需要问为什么吗?你不是不能交新朋友,而是不能交新女朋友!” 汪简嗤笑道:“关系?我只不过当你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这样还需要限制对方交朋友吗?” “朋友?世樊,你何必装傻呢?这么多年,我们走的这么近,两家的父母也早就视我们是一对了,整个平津社交圈也当我是你的未婚妻!” “那只是别人认为的,我从没有承认过。”话音刚落,汪筝和张幼昆就跳完一支舞回来了。 汪筝眼尖,看到换完衣服的景悦和景怡正站在不远处,忙招手说道:“景悦,这边!” 闻言,汪简急忙回头,见景悦穿着一身碎花的靠身旗袍,娇媚中带着些素雅,正挽着一袭纱制洋装的景怡走过来。 汪筝打量了一下两姐妹,说道:“你们一中一西,站在一处十分亮眼。”说着,又瞧景怡道:“这就是之前在百货公司买的?” 景怡点点头,说道:“是呀,就是在二楼看中的那件。” 说着,景怡和景悦便在汪筝身旁坐下。 瞧着景悦这样的好身段,夸赞道:“果然海派旗袍就是跟京派的不一样,做工如此精致,这样式款型也好看。” 这番话引得汪简朝景悦看了又看,随即便伸出手:“密斯景,能请你跳舞么?” 景悦有些迟疑,才不久,他便听到他与曹爱媛的一番对话。这位曹小姐都已经用了“未婚妻”三个字了,可见两人关系。 她想了想,还是有些矜持的道:“不好意思,我不会。”话音刚落,坐在她身旁的景怡立即欲出声,明明跳的很好,却被景悦悄悄的拉住了手。 景怡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汪简一时有些难堪,却及时的收回手,干笑道:“无妨。”说着,又佯装看到几个朋友,拉了张幼昆说:“碰到几个朋友,去打个招呼!” 第18章 第十八章 汪筝看着弟弟的背影,又看向景悦有些欲言又止。 此时的景悦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拿了面前的汽水喝了几口。 曹爱媛却是有些审视般得打量着她,心道,看她也算是个大家小姐,竟还不会跳舞。 景怡对于姐姐隐瞒会跳舞一事有些不理解,闷闷的对景悦道:“姐姐,我去洗手间。” “我陪你吧。” 景怡摇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不至于不晓得怎么走。”言毕,便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汪简装模作样的拉着张幼昆去跟几个朋友“打招呼”,一路上张幼昆戏谑的道:“你说你什么出息?” 汪简有些不自在的笑笑,不答他的话。 张幼昆看出汪简心情有些低落,便道:“何必介怀,我不也一样?” “倒不是介怀,只是在别人面前这么不给我面子,还是头一回。”汪简蹙了蹙眉,又悄悄的转过去看景悦。 张幼昆一听,“嘿嘿”一笑,说道:“你待这位景小姐倒是不同,可从没见过你这般患得患失。我在这可给你提个醒,如果只是当做一般的朋友来往,还是不要走太近。” “知道。” 在别处聊了一会,两人才回去。 “打过招呼了?”汪筝似笑非笑的调侃道。 汪简含糊的应了一声,见少了景怡,便问:“怎么不见景二小姐?” “景怡去洗手间了。说起来,还真的有些久了。”景悦不安的望了望舞厅的出口。 这时,饭店的经理急急忙忙跑过来说:“景小姐,出事了!”因是汪简出面订的房,经理对景悦一行人服务十分周到。此时在洗手间附近听见了景怡的哭声,忙跑过来知会。 “去看看!”汪简听了,立即起身说道。 众人纷纷起身跟在他身后来到洗手间,果然那里已围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景悦不知怎的觉得有些眼熟。 她急忙上前拥住正在哭泣的景怡,问道:“景怡,这是怎么回事?” 景怡见是景悦,立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稍稍整理完仪容,从洗手间出来却被一个男子拦住了去路。 她皱眉斥道:“你干什么呀?!” 可那男子却不依不饶,竟还毛手毛脚起来。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立即挣扎的叫喊起来。 听到这里,景悦也了解个大概,许是侍者在旁看到了,便去同经理说了。景怡啜泣声渐甚,汪筝也跑过来安慰着,唯独曹爱媛独善其身,冷眼旁观。 张幼昆在旁边听了,气愤不已,喝道:“哪里来的小子?还赶在这里撒野?!” 那男子显然有些醉意,眼神迷离的看清前面的人,有些嚣张的笑起来,“想……想知道我是谁?说出来怕吓死你!” “那我们倒还真想被吓一下。听你的口音,也不是北平人,是从天津来的罢!想撒野,别搞错了地方!”汪简冷笑道,不屑的看着面前的人。 那男子见面前的人人多势众,有些后怕,可随机想起自己也是有帮手的,便又大了胆子叫嚣起来:“就是天津来的怎么?” 由于天津的地利优势,现在的天津已经比北平繁华的多,许多实业家,银行家也纷纷从北平搬到天津去了。 “重礼!”那男子身后走出了一个人,叫了他的名。 “绍岩!”景悦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闻言,汪简也注意了站在那男子身后的王崧,只见他也愣了一下,嚅喏道:“姐姐。” 除了汪简和景悦之外,其他人都惊讶的看着王崧,其中也包括景怡。 “绍岩!你怎么会在北平?”景悦不理众人的惊讶,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王崧。 绍岩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此事还要从景林到天津说起。 说来也巧,就在景林和景慷到达天津的那日,便遇上了方丽丝和王崧。 景林不敢相信会再次见到方丽丝。 火车站里人头攒动,景慷有些奇怪的看着静止不动的父亲,迟疑的问道:“爸爸?” 景林回过神,说:“碰到个熟人,上去打个招呼。”说着,便带着景慷朝方丽丝走去。 方丽丝也是一愣,但随即便释然一笑,也主动迎上前说道:“博昌,这么巧。”博昌是景林的表字,平时方丽丝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不像秦萱总是称呼他为老爷。 景林点点头,忙敛了神色道:“我来天津办事,这是犬子。” “原来已经这般大了。”说着,方丽丝又介绍了一下王崧:“这是我儿子王崧,他父亲今天要去趟河北,我们来送送他。” “哦,是这样。”景林点点头表示了解,却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值得说。 方丽丝抿了抿嘴,道:“既然这么巧,不如一起吃顿饭吧。” 景林一愣,但旋即便答应,欣然前往。 四人在天津一处有名的酒楼一起吃了饭。 “最近景悦好吗?”方丽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与景林生的女儿。 景林颌首,说道:“好。” “姐姐现在正在北平。”景慷替父亲补充道。 方丽丝这才好好的瞧了瞧景慷,听他的语气,他们几个兄弟姐妹感情倒是极好的。 “怎么会在北平?” 景林解释道:“哦,是这样。这次我正好去了趟北平办差,恰巧之前汪总长家的公子邀请了景悦,便将几个孩子一并带了来。” “这个汪公子是不是唤做汪世樊?”方丽丝之前在王公馆见过他。 “怎的?你认识他?” “之前他来过我们家,跟姐姐见过面,好像很熟的样子。”王崧对这个汪公子也有印象,当初还送过东西给姐姐呢! “哦?”景林蹙了蹙眉,心道,原来景悦与汪简走的已经这么近了,莫非两人…… 方丽丝也看了一眼王崧,道:“你姐姐与汪公子认识也不长,谈得上什么熟不熟的呢?现在男女社交公开,有些事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绍岩一个小孩子,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王崧被母亲说了一顿,有些不服气,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餐桌。 景慷看了看,又思忖了一番,便道:“我去看看他。”说着,也离开了。 景林知道景慷的用意,稍稍无奈的笑了笑。 方丽丝道:“你把你儿子教得很好。” 景林有些汗颜,只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方丽丝静默了,良久才轻声道:“博昌,你怨我么?” 景林没有回答,半晌才道:“那是过去的事了。” 这么说,是怨过的吧。 “其实我与你离婚后,曾经后悔过。”方丽丝话一出,随即便看到景林惊愕的表情,继续道:“我后悔离开你,离开景悦。那时的我只是想去外面看看,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杭州。我的样貌在那个地方已经受人非议了,你待我极好,我不想拖累你,拖累景家。可是现在,我很欣慰。因为你待景悦很好,她较之我,已是莫大的幸运。如今她能有机会出来走动,见世面,是你的功劳。我多谢你。” 再说王崧离开餐桌后便出来一个人生闷气。正闷闷不乐呢,便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见是景慷,便轻哼了一声。 景慷倒也不在意,笑笑说:“你是叫绍岩吧。你我年纪相仿,又有一个相同的姐姐,还是不要生分了。” 王崧闻言,仿佛有些怪异的看向景慷,道:“怎么?想跟我做兄弟?” “就算不能做兄弟,也不该是仇人,做朋友总归是可以的。”景慷笑道,看了一下不远处的父亲和方丽丝,又继续道:“我一直很好奇姐姐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家里,没有人去主动提起她,可是家里到处都有她的痕迹。公馆里还有一栋小洋楼,听祖父说,是我爸爸为了你妈妈造的。” “其实我也一样。我好奇姐姐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为什么妈要离开他。可是我很矛盾,如果妈不离开你爸爸,就不会有我了。”说完,王崧便自嘲的笑起来。 景慷“呵呵”一笑,道:“何必想这么多呢?过去的事实已经不能改变,还不如珍惜现在。” 王崧斜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平时都是这么老成的么?” “这些话,我都是听姐姐说的。” 王崧点点头,表示理解,道:“我听来也是。”说着便与景慷相视一笑。 “姐姐在北平住在哪里?” “她住在六国饭店。怎的?” “没什么,随便问问。” 碰到景林父子的第二日,王崧便趁着家里人不注意,拉了陈重礼便跑到北平来找景悦了。 景悦听完,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母亲不知道你来北平?” 王崧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又看向景悦身旁的景怡,道:“这位小姐,我朋友喝醉了,实属无心之举。你与我姐姐既然相识,便看在她的面子上,原谅我朋友吧。” “绍岩,她是我妹妹景怡。” 王崧一愣,连带着陈重礼也清醒了不少,连忙赔不是道:“景小姐,我的错!对不住对不住!” 景悦看着王崧投来的眼神,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悄声对景怡道:“景怡,既然是这样,便看在姐姐的面子,当做是一场误会吧。” 依着景怡的性子,她断然是不会如此轻易的让这件事这么过去的,但是想了想,若是自己不依不饶的,让别人看了笑话不说,姐姐面子上也不好看,便也点了头。 景悦见景怡答应,会心一笑,又对汪简说:“汪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我看我要先带景怡回房间休息了,你们继续,玩的尽兴。”说着,又沉了脸色,看向王崧,道:“绍岩,先带你朋友去休息。之后到我房间来一趟。” 王崧见景悦的脸色,便心知不妙,但还是乖乖的“哦”了一声。 洗手间前,一时间众人纷纷散去。 张幼昆惊叹了一下,说道:“怎么这个景小姐还有个弟弟,却不认识她的妹妹?” 汪简笑了笑,便将里头的关系顺了顺解释给他听。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景小姐的母亲竟然这么有胆色,竟会离婚!”当时虽然已经有关于离婚的法律,可是大部分人还是不会选择这条路,毕竟对于女子来说,实乃下策。 曹爱媛也在心中思忖,原来景悦的身世如此复杂,不过这样一来,想必没有哪个人家希望有这么麻烦的亲家吧。 第19章 第十九章 景悦先送了景怡回房,见她已不再啜泣,便道:“景怡,外头那个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这事也不是他做下的,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回吧。” 景怡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说道:“姐姐既然开了口,我自然是不会不依不饶的。只是他身边竟然都是那些朋友,可见也不是很正经。” 景怡的这番话,景悦也有所顾虑。如果她记得不错,那陈重礼正是之前她去王家时遇到过的。平日里王崧定是与这样的人厮混,此次来北平,恐怕也是他的怂恿。 思及此,景悦便先照顾景怡睡下,而后便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之前她放过话,此时王崧正乖乖的站在房门外等着。见景悦来了,忙屁颠屁颠的迎上去,讨好道:“姐姐。” 景悦冷眼一挑,开了门,让他进来。 “你朋友呢?” 王崧悄悄摸了一把额间的汗,答道:“他喝多了,我已先让他睡了。” 景悦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坐。” 王崧依言坐下,又不安的看了一眼景悦。 “这次你到北平的事,家里知道么?” 王崧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姐姐,我在天津遇上你爸爸和另一个弟弟了。他们说你在北平,我就来了。” 闻言,景悦心里顿时一软。他如此年轻,还是个小孩心性,可就因为别人说起她在北平,便瞒着家里人出来寻她了。 “以后别再瞒着家里人了。明天记得挂个电话去天津。夜了,去睡吧。” 王崧如蒙大赦,高兴的应道:“好。姐,我先睡了。” 次日一大早,王崧便携陈重礼到景悦这里来,说是要给景怡去陪个罪。 景悦见此人有些悔意,便也答应了,只让他们去餐厅等着。说完,便去敲响景怡的门。 过了一刻钟,姐妹俩便相携出现在餐厅。 王崧和陈重礼见了,立即站起身来,尤其是陈重礼,竟还鞠了一躬赔罪道:“景小姐,昨晚的事十分过意不去,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景怡倨傲的看了一眼陈重礼,又瞄了瞄王崧,道:“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再者姐姐也说话了,我姑且就原谅你一回。” 陈重礼心下松了口气,笑道:“难得小姐大度,在下不甚感激。” 景怡冷哼了一声,道:“我一向大度。” 四人一起吃了顿还算平静的早餐后,陈重礼便告辞了。 王崧也知道他的意思,出了这样的事,留下只会徒增尴尬。按理他也该一同回去,只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与姐姐只见着这么一面,终归是遗憾的,便决定厚着脸皮留下。 送走陈重礼后,景怡见王崧不走,讥讽道:“你怎地还留在此处?脸皮够厚的!” 王崧本就是少爷脾气,之前多番忍让也是看在他理亏的份上,现下却怎么也忍不住了,幸好景悦率先道:“绍岩,快去挂个电话!” 支开了王崧后,景悦才嘱咐景怡道:“他这次是瞒着家里出来的,恐怕还不想这么快回去的。”说着,便也走到了电话机旁。 电话刚刚拨通,那头接电话的人便道:“你怎的一句话没有就跑出去了!” “妈,我错了。” 方丽丝稳定了下情绪,问道:“你现在在哪?” 王崧赔笑道:“我在北平。” 方丽丝叹了口气,她猜也是。之前王崧不见的时候,她顿时慌了神,情急之下找到了景林。后来听景慷说起,他曾提及景悦在北平的事情,她当时便猜到这小子定是去了北平寻亲姐。 这边,景悦接过王崧手里的电话,道:“妈,我是景悦。” 方丽丝回过神,道:“景悦,你弟弟在那边给你添麻烦了吧。” “怎么会呢?反正我在北平也是闲着,绍岩过来了,倒也多了个玩伴。妈,这段时间,就让他留在北平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景悦只在西山玩过一日,汪简想她定未玩的尽兴,这日便又邀景悦再去西山。 只是因王崧来了,景悦便也没再应汪简的邀请撇下他再去西山。 汪简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没有强求。再者,他自己也的确是有些事情要忙。之前在杭州,景林曾经提起南三行也想效仿北四行建一个储蓄会。 他虽出身北四行,但先却在南三行做事,景林的事他不好推脱。可是应承下来,却又十分的难办,便去找了大姐夫张幼明。 张幼明任职于盐业银行,对于这些事情定有主意。这几日,张家的老太太做寿,他定是在家的。 于是汪简便让家里派了车,径自到了张公馆。 张公馆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因这几日家中有喜事,大门两侧的石狮子上还绑着两条红绸。 张家的下差见着汪简便恭敬的道:“汪少爷。” “你们家大少爷在么?” “在,跟大少奶奶在书房呢。” 汪简走到书房,果然大姐汪笛正和大姐夫张幼明就一份报纸在讨论着什么。 “贤伉俪这是在辩论?”汪简手插裤袋,戏谑道。 汪笛转身见是自家弟弟,惊喜道:“世樊,你怎么来了?” 汪简走进来,答道:“我来找姐夫说些事情。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张幼明站起身,指着报纸笑道:“不过是见着报纸上写了什么女权运动,你姐就发表了一段高论。” “既然是高论,那是怎么都要听一听的了。” 汪笛嗔怪的拍了一下汪简,道:“倒也不是什么高论,只是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可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呢?女子还不是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毫无自由可言,哪有男子来得自在。” 汪简对这番话倒是深有感触的,之前景悦话语间流露出来的不也是这样的意思么? 可张幼明却不同了,他道:“中国两千年来的陋习就是这样,哪有这么快就会变得呢?再说,女子想要像男子那般独立,也不是不可以。三弟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那也仅限于个别罢了,大多数女子都是身不由己的。”说着,汪笛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张幼明摇头笑道:“我的好太太,你还是不要伤春悲秋了。娘家弟弟在这,恐怕会误会我对你不好。” “何至于此?”汪简失笑,夫妻间打情骂俏的事他还是不参与的好。 笑闹了一番,汪笛便道:“好了,你们男人肯定又有事情要谈,我还是走吧。”说着,便走出了书房。 待她走后,汪简才把之前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张幼明沉吟了一会,道:“南三行那些都是江浙财团出身,派系复杂,你只身一人在沪,行事总归不便。只是景总长既托了你办事,怎么的都要先把钱银之事办妥。至于另一桩事,你一个外人还是不要趟浑水的好,还是让景总长自己去办吧。” 汪简本也是这个意思,当下便决定了,道:“我想这么做也是说得过去的。至于这银根一事,还望姐夫在父亲面前敲敲边鼓,在景总长从天津回来前就把事情办成了罢!” “这个是自然,你放心。父亲那里我去疏通。”说着,张幼明便点了一支烟,又道:“最近家里老太太做寿,这几天都请了戏班子在家里搭台。你要是没什么事,就留下来凑个热闹罢。” 汪简想想,景悦既然也不去西山了,自己也就闲下来了,便顺势点头问道:“幼昆在么?” 张幼明摇摇头,道:“他那性子,怎么会在家呆得住?” “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好歹也是张家人,这不是回来了?”来人正是张幼昆,穿着衬衫西裤痞痞的走进来。 汪简朝他打了个招呼,问道:“去哪晃悠又回来了?” “出去办了趟事!家里老太太想听昆曲,这不,出去套套交情。”张幼昆点了个头,算是回礼。 张幼明这才想起老太太是提过这事,便问:“你去请谁了?” “还能有谁?现在整个北平最红的就是袖桃了。”袖桃,是陶袖的艺名,现如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昆角。 “没想到你还同他有些交情。”张幼明调侃了一句,见着外头管家的身影,许是想起什么事情要交代,便打了个招呼出了书房。 汪简拉过张幼昆,悄声问道:“这陶袖什么时候过来?” “我今儿个才去请得,怎么着都得明天了。”张幼昆答道,转而又觉得此时的汪简有些奇怪,探究的问道:“你这是……” 汪简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托你个事。” 张幼昆佯装叹气,道:“瞧你这神秘的样子,说吧。” “明天你派个车去六国饭店,接一下密斯景,就说你府上开了堂会戏,请她去听。” “你怎么不去邀,偏要我去?”张幼昆与景悦并不熟悉,只怕到时唐突。 汪简蹙了蹙眉,道:“你是东家,自然是要你去请得。若我开口相邀,只怕惹人闲话。” “你汪公子还会怕热闲话?” “……”他自是不怕的,只是总要考虑到他人的。 张幼昆与汪简多年朋友,又是姻亲,又怎会不帮呢。只是他嘴上还是想占些便宜,道:“何时你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莫非是对人家小姐有意?这可要伤了不少人的心咯!” “你只说帮不帮吧!若你不帮,我自去求四姐,不劳烦你。” 张幼昆见他如此着紧,便知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忙道:“没说不帮啊。帮,一定帮。明天一大早我就亲自去接景小姐,保准让你们俩见上面。” “多谢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汪简一听这事成了,忙笑着道了谢。 第20章 第二十章 景悦因王崧来了,此后除了去什刹海走走散散心之外,就一直待在饭店里。景怡和王崧皆是个好动的性子,自是闷得慌。 恰巧这日一大早,张幼昆便来了。说是家中老太太做寿,开了戏台子,也请她们去热闹热闹。 景悦本不想去,张家与她们一丝关系都没有,去了反倒平添尴尬。可是景怡和王崧却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她亦不好再回绝。 只是这答应下来了,自然是要备一份礼的,不然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张幼昆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道:“景小姐不必忧心贺礼之事。老太太寿辰一早已过了,这几日只是趁着这喜庆日子再热闹一番。恰巧今日家中请得是袖桃,老太太高兴,就把一众亲戚全请了。我想着小姐在京,也只我们几个朋友,不如就一起聚聚。” 景悦见他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倒也不好反驳,便笑道:“张公子,多谢你的好意。我们却之不恭了。” 张幼昆一听有戏,忙让了位置让三人上车。 上的车来,景怡不动声色的占了最好的位置,还帮景悦留了个空位,却独独将王崧排除在外。 王崧知道这丫头因为之前陈重礼的事情,对他也没有好脸色。只是这事也不是他做的,凭什么要他逆来顺受?! 景悦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不过因着之前王崧交友不慎,便也由着景怡去闹了。她径自在景怡身边坐下,看着王崧蜷缩进倒座上,又趁她不注意悄悄瞪了眼景怡。 景怡一直在观察着王崧的举动,见他瞪自己,她也不甘示弱的回瞪回去。 两个人乐此不疲的你来我往,景悦和张幼昆看在眼里,只觉得津津有味,却不动声色。 到了张公馆,景悦打量了一下,道:“贵府倒是十分古朴雅致,还是第一次到四合院。” 张幼昆“哦”了一声,道:“那稍后我带小姐参观参观。” “多谢。”景悦和景怡以及王崧跟在张幼昆后头进了张公馆。因是四合院,倒也没有江南大院里头的九转十八弯,只需沿着中轴线一直穿过内堂,倒后头的古戏台便可。 戏台上已经搭好了,下面的几座上也已有人坐下了。 张幼昆看了看戏台,抿嘴一笑,道:“景小姐,引荐一个人给你认识。” 景悦好奇的望了望他,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往后台走去。 后台俨然一副忙碌的样子,许多梨园子弟都在化妆。张幼昆带着景悦三人朝一个穿着女装戏服的人走去,道:“陶老板,今天多亏你赏脸。” 那人转过脸,一张脸白净秀气,若不去注意他的喉结,只怕会当成女子吧。 “承蒙张公子捧场,我们戏班才有这口饭吃。” 稍稍寒暄了一番,张幼昆便对景悦道:“景小姐,这位是昆曲第一人袖桃。” 袖桃拈着花指,用戏里的作态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景悦倒不成想他这般风趣,回道:“陶先生真是风趣,我初来北平,还未曾听过昆曲琼音,今日托了张公子,也托了您的福,多谢。” 陶袖掩袖轻笑道:“这位小姐好生客气。”说完,又见着景悦身后还有两人,便问道:“这两位是……” “他们是我的弟弟和妹妹。”景悦解释道。 陶袖一愣,缓神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儿呢。此话自是不能说出口的,免得尴尬。 景怡和王崧并不喜欢这些东西,觉得有些无趣,便走开了去看那些华丽的服饰。 王崧偷偷的看了眼景怡,发现她不吵不闹不飞眼刀的时候还是十分可人的。 景怡察觉到一丝视线正投射着她,忙斜眼看去,见王崧正盯着她看,忙回瞪回去:“你看什么?!” 原先安静可人的模样在王崧心目中顿时破灭,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看你了?” “你!”景怡刚想反驳,景悦便道:“绍岩,景怡,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人家了。” 说着,景悦同陶袖又打了声招呼,便跟张幼昆离开了后台。 张幼昆辟了个极佳的位置给景悦三人,道:“景小姐,你先坐。我先去招呼招呼。” “多谢,您请便。” 三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景悦环顾了一下四周,多是些生面孔,汪简没来。景悦心里稍稍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他来不来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姐姐,你快看!”景怡凑近景悦,在她耳边悄悄的耳语。 景悦顺着景怡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穿着淡绿色洋装,烫弯了头发的曹爱媛一边正挽着汪笛落座,一边与身边的另一位妇人聊着天,看起来好不亲热的样子。 景悦正思忖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时,对面戏台上的锣鼓声顿时响起。底下的宾客均连连叫好,鼓起掌来。待前奏过去,一个花旦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娉娉袅袅的走出来。细柔的嗓音伴随着奏乐缓缓唱起,那份哀怨,那份愁情表现的恰到好处。 不用说,这花旦定是袖桃了。 曹爱媛与陈慧芝在一处说着话,忽听那戏曲声,便道:“诶,真搞不明白。一个大男人却偏偏反串要去唱花旦。唱了也便罢了,偏偏那作态还比个女人更像个女人,呵!” 汪笛亦随声附和,道:“可不是么?倒叫我们这些做女人的情何以堪了!” “大姐说的是。这陶袖啊虽然是个男人,可卸了妆却比女人还白净。也怪不得这城里的大老爷们要一掷千金去捧他了。”陈慧芝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戏文,一边随口道。 “大嫂,你们在这呢!”张幼昆转悠着往这里走来,见曹爱媛也在,便不由自主的过来打个招呼,顺便说两句话。 汪笛闻声回头,道:“哟,是你呀!” 曹爱媛也跟着回头,见是他,却不见汪简,没好气的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打个招呼啊!聊什么呢?”张幼昆倒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 “正在聊这个袖桃呢!”陈慧芝笑着答道。 曹爱媛想起刚刚的话题,便问:“诶,我问你。听说这个袖桃平日里,里头还穿着女装,是不是真的?!” 张幼昆一愣,嗤道:“你一个大小姐,打听这些干什么?你也别寒碜人,人家虽然唱的是旦角,可也没把人想的这般龌龊!” 汪笛见有些火药味了,心道不好,忙岔开话题,道:“诶,好了好了。不过一句顽笑话,也值得这么说话?幼昆,我问你,今儿个怎么在家,不出去了?” “这陶老板是我请来的,总归是要留这招呼着的。再说,我也不是每晚都出去的人啊。大嫂,你刚刚那话,可真是冤枉我了。” 汪笛摇摇头,笑骂道:“你这张嘴啊,我是说不过你的。不过既然你今天没出去,怎的刚才我没见着你?” “我出去接个朋友,刚回来呢。” “什么朋友啊?”陈慧芝磕了一颗瓜子,问道。 张幼昆迟疑了一会,道:“这个朋友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不要紧,兴许爱媛和大姐认识呢?!”陈慧芝颇有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就是景小姐。” 汪笛一听,下意识的看向曹爱媛,道:“哦?她也来了?在哪儿呢?” 张幼昆指了指,“在那。” 曹爱媛看去,只见景悦正同景怡和王崧在说笑。 陈慧芝没见过景悦,便问:“这位小姐是谁?怎么从没见过。” “那位是从南方来的景小姐。旁边的小姑娘是她的妹妹,那男的……”汪笛解释了一番,不过因没见过王崧,有些疑惑。 “那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同母异父? 陈慧芝和汪笛均一愣,忙问:“怎的是同母异父?” 曹爱媛扯了扯嘴角,不屑的道:“你们不知道么?”说着笑了笑,把景悦的事情大致的说了一遍。自那日碰到王崧后,她便托了好些人去查这个景小姐的家庭。 “你怎的知道的这么清楚?”张幼昆斜眼看向曹爱媛问道。 曹爱媛不答,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时,张府的下差过来禀告:“二少爷,陈公子来了。” 张幼昆一听,忙道:“不好意思,我先去招呼一下。” 汪笛点点头,知道他们兄弟俩应酬繁忙,道:“快去吧。” 张幼昆走到客厅,见到陈公子,忙寒暄道:“陈公子,好久不见。” “张公子客气了。” “今日弊府贵宾如云,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张幼昆迎进陈公子后,转脸就看见汪简从车上上来,堪堪一副悠闲的样子。 “哟,总算把你盼来了。怎么现在才来?”张幼昆掏出怀表,挑眉笑道。 汪简勾唇一笑,说道:“今儿个跑了一天,总算把事情办了。托你办的事,怎么样?” 张幼昆将怀表放进口袋,说道:“你开口,我怎么都要都会去办的。人呢,我已经给你请来了。现在正在戏台看戏。” 汪简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谢,走,咱们看戏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汪简与张幼昆走到戏台,在一个角落坐下。他顺着张幼昆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景悦聚精会神的看着戏台上,遇到有趣之处便会微微笑起来。 张幼昆见状,暗笑于心,喝了一口茶调侃道:“今日真是来了不少人啊!” “恩,是不少。”汪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道,眼睛还是一顺不顺的朝着景悦那里看。她笑起来,嘴角会忽隐忽现一个可爱的小梨涡,为她增添了不少俏皮。 张幼昆摇摇头,叹口气,道:“美人也很多,把我们汪少爷迷得出了神。” 汪简这才回神,知道他在挖苦他,无奈的一笑置之。可见张幼昆笑意不减,便反问道:“你说美人有很多,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张幼昆朗声大笑,似是在嘲笑汪简的装傻,便道:“还能有哪?自然是二楼雅座上的那个了。” 汪简含笑看了一眼景悦,转眼却看到了隔了几桌的曹爱媛,道:“你说曹爱媛啊?” 张幼昆抿了抿嘴,道:“不是曹爱媛,而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 汪简未再答话,而是悄悄的看着景悦。她静静的端坐在那里,就像梨花一般的清秀,又像出水芙蓉般的高贵。 另一边,曹爱媛正同汪笛说着笑:“真是,比老太太的小脚还寒碜。”说着,眼波一转便看到了汪简正坐在底下同张幼昆在一块。 汪笛顺着曹爱媛的眼神看去,道:“快看,那不是小五么?” 陈慧芝亦跟着看去,忙小推了曹爱媛一把,道:“爱媛,还不快去打个招呼?” 曹爱媛再次看向汪简,却见他一直看着另一个方向。她顺着视线看去,竟是刚刚没有打招呼的景悦,顿时气不打一处出来,冷哼了一声,道:“若他有心,自然会过来打招呼,我又何必自己眼巴巴的跑过去自讨没趣呢?” “你们俩这是又怄气了?”陈慧芝对于她这样的口气是见怪不怪了。 汪简在桌上拿了个黄澄澄的橘子,起身便走。 “上哪去?”张幼昆忙拉着他问道。 汪简牵唇一笑,道:“既然托你办了事,自然要去打个招呼的。” 景悦正看着台上的陶袖甩着水袖,唱着动人的戏词,忽的,感到身旁站了一个人,忙抬头去看。 竟是汪简。 景怡和王崧也见了,忙道:“汪公子,总算见着你了。” “是啊,还当你不来了呢!” “呵呵,公务缠身,烦请见谅。” 王崧笑笑,说道:“汪公子言重了,我们不过随口一句。” 汪简不再赘言,直对景悦道:“密斯景,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的景悦已经站起来了,听他这么说,心里一紧,却仍是点了头。 两人走出喧闹的戏台,外头一轮明月挂在当空。 汪简没话找话说:“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了。” 景悦依言看了一下月亮,说道:“是啊。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到四小姐和叶菁女士?” 汪简笑了,说道:“我四姐和三嫂是最不喜欢敲锣打鼓吵吵闹闹的。尤其是我三嫂,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让她在那坐上一个钟头,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景悦对于叶菁的轶事也有所耳闻,便会心一笑。 汪简看着她的笑颜,心下一动,牵过她的手,道:“走,我们去院子里坐坐。”说着,便拉她过去。 景悦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并未挣扎,只随他不声不响的走过去在石桌旁坐下。 “你时常来张公馆么?” 汪简颌首,看了一下周围,说道:“大姐嫁人之后,我们家跟张家平日里走动的也勤了。我与幼昆又是老相识了,自然是常来的。” “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你的。平日里身边有这么多朋友。” “密斯景何必妄自菲薄,你的朋友不也很多么?再说,就算朋友再多,也比不上一两个知心朋友。”汪简这话说得中肯,景悦点头表示认同。 汪简看着景悦,半晌才道:“密斯景,我希望我能成为你的知心朋友。” 景悦心里一紧,抿了抿嘴,刚欲张口说话,便闻得另一个声音。 曹爱媛转脸看了一会戏,待她再次转头时,却发现汪简已不在位置上了。她下意识的去看景悦坐的位置,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她当下就怒由心起,想同汪笛和陈慧芝说话,却见两人一门心思看着戏台上的唱作。她轻哼了一声,径自站起身出了戏园子,信步走到外头,果然发现石桌旁坐着两人,远远看去倒像戏里演的才子佳人。 曹爱媛走过去,陡然出声:“世樊,景小姐,这么巧?” 景悦闻声回头,见是曹爱媛,忙微笑着说道:“曹小姐。” 曹爱媛冷淡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景悦立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忙道:“我先回去了。”说着,便飞快的“落荒而逃”。 汪简冷眼看着曹爱媛,问道:“你做什么?” “这话不是应该问你的么?”曹爱媛在原先景悦坐的位置上坐下,继续说道:“世樊,这么晚了,你却约景小姐在这里私会,又是要做什么呢?” “什么私会?”汪简立刻站起身,“我与景小姐是朋友。难道朋友间相处,都要被你说的这么不堪么?”说着,他便欲转身离开,却被曹爱媛拉住。 曹爱媛攀着他的胳膊,问道:“你去哪?” “我去哪不需要你批准!”说着,汪简便甩开她,朝戏园子里走去。等他赶到之时,景悦连同景怡和王崧皆已不在座位上了。 他立即去找张幼昆,问道:“见着密斯景了吗?” 张幼昆摇摇头,问道:“没有啊,怎么了?” 汪简见张幼昆也不知道,忙跑出去,快的张幼昆拉都拉不住。 张幼昆摸了摸脑袋,皱眉看着汪简的背影,心道,这是怎么了? 这时,曹爱媛气呼呼的走过来,问道:“我问你,世樊和那个景小姐是什么关系?” 张幼昆一愣,这才意识到刚刚定是被曹爱媛搅了局,忙道:“我跟景小姐又不熟,又怎会知道?来,坐下,消消气。” 曹爱媛依言坐下,看了看他在喝的东西,问:“这是酒?” 张幼昆点点头,“昂”了一声。 曹爱媛顾自拿过来,喝了一杯,又瞪着张幼昆,示意他倒酒。 张幼昆苦笑,何时他倒成了小二了? 汪简追出张府,哪里还有景悦一行人的身影,忙拦住门口的下差,问道:“见着景小姐了么?” 那下差不知道景小姐是谁,茫然的看着汪简。 汪简蹙了蹙眉解释道:“就是今天你们二少爷去接的人!” 下差这才反应过来,答道:“已经走了。” “走了多久?” “有一会了。” 闻言,汪简有些失落,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叫阿德把我的车开来。跟你们家二少爷说一声,就说我先走了。” “是。” 汪简站在门口,仰头望了望天空的明月,再次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曹爱媛一杯一杯的喝着酒,没多久就醉意显现。 见状,张幼昆忙夺下她手里的酒杯,劝阻道:“爱媛,别喝了!” 曹爱媛力气不敌他,被他夺了酒杯,当下就委屈的啜泣起来。 张幼昆见了只觉得头大,苦笑道:“你又怎么了?” “你为什么总讨厌我?”曹爱媛显然是把张幼昆当成了汪简,“我不过是希望你一心一意的对我!可是你,却总对我冷言冷语的。”说着,便哭起来。 张幼昆忙拉着她,想帮她擦眼泪,可谁知她犟起来,竟一个耳刮子甩过来,错打了他一个耳光。 张幼昆愣了,捂着自己隐隐发疼的侧脸,喊道:“你发什么疯?!” 曹爱媛这才彻底的酒醒了,诺诺的道:“对不起。” 张幼昆浅叹了口气,“走吧,别让人看笑话了。” 曹爱媛这才意识到周围的人正盯着他们俩看。汪笛和陈慧芝在上头也看到了,忙赶下来,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 张幼昆摆摆手,道:“没什么,闹着玩呢!” 王崧在北平也待了一段时日了,景悦便给天津挂了个电话。三人到了火车站,景悦嘱咐王崧道:“北平到天津虽然近,可是一路上还是要小心些的。待回了家,就给我来个电话。” “知道了,姐姐。” 景怡一声不吭的站在景悦身边,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来。眼前这人虽常与自己对着干,可是突然要分别了,却还是有些感伤的。 王崧转眼看向景怡,见她这幅神情,戏谑道:“你这幅样子,莫不是不舍得我?” 闻言,景怡即刻收起这幅安静的模样,道:“我巴不得你走的远远的。” 景悦轻轻一笑,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快上车吧。” 景悦和景怡目送王崧上了火车,待车开走了才走出月台。 “姐姐,我看到爸爸了。” 景悦闻言,看向四周,果然景林和景慷正从月台走出去,与他们一个方向。 景怡忙挥手喊道:“爸爸!” 景林闻声回头,见是姐妹俩,忙迎过去:“你们怎么在这?知道我们今日回来?” 景悦摇摇头,解释道:“我们来送绍岩的。” “他今天走?”景慷问道。 “走了才好!”景怡撅撅嘴,愤愤的道。 景林和景慷不以为意,知道她是小孩心性,也不去理会她的话。 景怡被忽略了,又睁着双大眼问东问西的:“爸,天津好不好玩啊?” 景慷点了点她的脑袋,说道:“你当爸爸跟我是去玩的呀!” “真不公平,你们三个都去过天津了,就我没去过。” 景林笑起来,摇摇头宠溺的道:“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好了,先回饭店再说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在北平住了近半月,景林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便向汪简辞行了。 汪简本打算与他们一道回去,可是父亲这里却还有些事情,一时脱不开身只得作罢。 回去的路上,景林有些试探的问道:“景悦,这汪公子是否有意于你?”来北平后,景悦和汪简走的颇近,他自然会有这样的猜测。 景悦立马反应很大的回道:“我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朋友罢了。” 景林见景悦急急否认,心里不禁起了疑问,难道是他误会了? 景悦顾自沉默的看着窗外,她与他能有什么关系呢?姑且不论她与他不过识得几月的时间,纵然是认识几年的时间,也比不得人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位曹小姐,家世出身是极好的,样貌也十分美丽,与汪简站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了。 罢了,还是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回到杭州,景悦并未随景林去景公馆,而是直接返回旧居。旧居的门前蹲着两头石狮子,天色也开始慢慢转暗了。 门房见到是她,忙招呼着迎了她进去,又帮忙提着行李往大厅走去。绕过前院的山石屏风,跨上扶廊,景悦先去见了景深。 “爷爷。” 景深见是景悦,扬起了鲜有的笑容:“回来了?京城怎么样?” 景悦低头笑了笑,说:“爷爷可是想问,京城是否还是以前的那个京城?” “想你爷爷我,年轻时上京赴考,在京城住了几载后便离开了。说起来,也应该有几十年未去了。” “这次我去北平,感触最大的便是那宫里的人。” 景深静默,半晌才叹道:“如今清廷已灭,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景公馆 景林回来了,全府上下自然都忙碌了起来。带回来的行李要拿出来收拾,在外的花销账房也要登记在案。 景怡自然是不管那些,自有下人去办。她亲昵的靠在景太太肩上,撒娇道:“妈,这么多天没见,你想不想我?” 景太太慈爱的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当然想啊。妈在家里一直担心你们几个,怕你们在外头不习惯。” 景慷较之景怡要沉稳许多,他答道:“一路上都有汪公子打点安排,倒也免去了许多麻烦。”景慷下意识的省去了去天津的事情。 “你这一趟差,办的怎么样?”景太太对于儿子的前途也一直是颇为关心。 景林笑笑,说道:“仁谦这次表现挺不错的。” 听到丈夫夸奖儿子,景太太感到十分欣喜,笑着说道:“这就好。仁谦也是时候学着做事了。” 景慷又应了几声,见天色已晚便同景怡一起离开了上房。 待子女走后,景太太才又对景林道:“老爷,你去北平的这些日子里。上海冯家来人了。” 景林一愣,问道:“来人?说了什么事么?” 秦氏顿了顿,思忖了一番才道:“这次汪家带了许多聘礼,托了我娘家哥哥来说媒了。” “那你怎么答复人家的?” “老爷不在,我自是不敢自作主张的。只不过依着我们两家的交情,再加上之前大姑娘与人家冯公子亦是走的颇近,若是退礼,两家面子上怕是过不去。所以妾身便先做主将礼收了,这婚事还是应由老爷定夺。”景太太之前回过一趟娘家,与秦太太聊天时,秦照初曾来打听过汪简的事情。那时她便看出了那丫头的心事,只不过看那汪公子的心思,却仿佛是在景悦身上的。此次冯家来提亲,她自然是要借这个机会,快快的把景悦嫁出去。 闻言,景林怒由心起,怪怨道:“夫人这还不是自作主张?!收了聘礼,便是答应了这媒妁之言!”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对于这些自然是考虑的不周到。可是,这些年来,我们两家对于大姑娘和冯少爷的婚事不都已是心照不宣了么?”秦氏知道景林会是这般反应,便早早的就想好了说辞。 果然,景林不再赘言。沉吟了一会,又开始在房中踱步。想到之前他曾问过景悦与汪简之间的事,她急急的予以否认。而对于冯威倒未说过些什么,若是将她嫁去冯家,凭着又与冯前这么多年的交情,想来也会待她亲厚的。 事已至此,便这么答应了罢。 身在旧居的景悦自然是不清楚的,直到几日后公馆这里派了人来请她过去。可巧,这日景深也应老友相邀去了富春山小住,当日便动了身。 景悦一人也待得甚是无趣,便也去了。 刚到公馆门口,门房就喜笑颜开的道喜:“大小姐,恭喜。” 景悦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走进去,行至中庭,便碰到了景慷。她忙拉住他,说道:“仁谦,为何人人向我道喜?” 景慷一愣,随即想起前几日父亲说起冯家来人的事情,忙反应过来说道:“自然是恭喜姐姐与冯少爷喜结良缘了。” 闻言,景悦一怔,再是一震,皱眉质问道:“是谁说我要同……同冯威结婚的?” 见她是这样的反应,景慷有些不解,小心翼翼的回道:“也不是旁的人,我前几日听爸妈说起的。”景慷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临了,又有些不确定的道:“姐姐莫不是不想嫁给冯少爷?” 景悦不答,只问:“这么说,我们几个还在北平的时候,冯家就来人了?” 景慷点点头,肯定的道“是”。 景悦心中冷笑,什么人家的太太,竟会如此草率的与人定媒妁?!她沉了沉气,说道:“我知道了,你这会子是要去学校的吧!”见景慷点头后继续道:“快去吧,别迟到了。” 待景慷走后,景悦才径自往上房走去。 因景林去了一趟北平,衙门里特许他在家中休息。正巧这日景林在家,见景悦来了,说道:“听闻你爷爷去富春山了?” 景悦点点头,环顾了下房间,不见秦氏身影,便问:“太太呢?” 这是景林初次听到景悦主动提起秦氏,不免有些意外,奇道:“怎的,找太太有事?” 景悦轻哼了一声,冷笑道:“爸爸,何必这样兜圈子呢?今日你与太太找我,我找太太,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说到这里,景林亦是明白景悦话中的意思,便直言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便也不再多言,还是先问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这事不是已经定下了,还需要问她的意思么? “太太来了。”修在外头大声的通报,显然两人在外头站了一阵子了。 秦氏在汽修的服侍下走进来,说道:“大小姐来了。” 景悦并不理会,撇开头冷哼了一下。 秦氏怒有心起,厉声道:“我虽不是大小姐的亲娘,可还是这一府的太太,你不称呼一声也就罢了,竟还甩脸色?” 秦氏不这么说还好,可是偏这么说了,景悦也就不依了,立即起身斥道:“太太?你也配!” 景太太一惊,她们虽然不合,不过却从不在场面上互相难堪。可是今天景悦却说的这样大声,又一脸沉色,只怕便是为了这桩婚事罢。 “景悦,你怎的这般同你母亲说话?!”景林虽心疼景悦,可是见她如此不敬,却总归是要说上一两句的。 听得“母亲”二字,景悦怒气渐甚,只道:“我的母亲远在天津!” 景林语塞,心知愧对景悦,倒也未再赘言。 可是景太太却就此不依了,一把拍在桌上,厉声喝道:“放肆!你眼里可真没有我这个太太!这些年来,我自认为待你不薄,纵然不能得你一句娘,也该唤得一声太太吧!” 景悦不惧眼前的妇人,径自说道:“你说待我不薄。那我问问你,这些年我不在公馆,我那院子里原先存着的几样物事又去了哪?你是一府的太太,这些事情你会不知?” “什么物事?”景林一惊,暗道这家里是遭了贼?他竟不知。 可景悦不理会,继续说道:“你是我继母,你不喜欢我理所应当。这些年我们面和心不合,你我二人心中清楚。我之所以隐忍未发也只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想叫父亲为难!可谁知太太还变本加厉!我的婚事,你身为继母却自作主张,此举置父亲于何地?又置祖父于何地?!” 秦氏此时心里只突突的跳,气的拉住景林,要让他评评理:“老爷,你倒是说句话。这自古以来,婚姻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么?这些年来冯家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只等下聘定亲了。大姑娘若是不满,大可早早说出来啊?” “太太这话说的真真是可笑!我一个女子,难道主动说不要嫁冯家?若是对方没有这个意思,丢了我的颜面也便罢了!可折了景公馆的颜面,我又如何担当的起!现如今,太太做了这样的事情,竟反怪到我的头上。我已经搬出公馆,平日也不碍着你什么,你却还要这样对我!难道此事还是父亲授意你要这样赶我走么?” 秦氏听其言之凿凿,更加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身边的绮秀忙站出来道:“大小姐这话也忒严重了……”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景悦抢白:“这是景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说完,缓了口气,冷嗤道:“还是你得了太太首肯要做仁谦的姨娘,便自认为有所不同,是景家一份子了?” 绮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听景悦说道:“我平生最讨厌贩卖人口,还自甘平庸给人做小的。可你绮秀姑娘却想做那半个主子,我便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敢说,我与太太这么多年来的嫌隙,当中没有你的挑拨?!” 景林一听,立刻怒喝道:“够了!”说完,便沉默的看着三人。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说道:“景悦,为父这些年来常不顾家中事,因你母亲之故,对你也不甚关心。今日你如此大闹,也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要取消婚事。可是你要知道,若是退婚,只怕会让你的名誉受损。当年,吕碧成就是因为退婚,所以至今还是孑然一身。” “爸爸,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了。只不过,你与母亲虽不是盲婚哑嫁,却也是包办婚姻,可最终不也离了婚么?你与太太夫妻情分如何,我不知。但是我知道,这样的婚姻和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景悦缓缓说完,看着景林。 景林也看着这张与方丽丝肖似的脸,轻叹了口气却又听得啜泣声。转眼一看,秦氏已经靠在绮秀身上拿着绣帕淌眼抹泪了。景林是越发看不顺了,只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屋里顿时一瞬间僵住,静得有些压抑。此时门口何安咳嗽了一声,说道:“老……老爷,少爷和二小姐来了。” 原来景慷见景悦面色不对,走到一半便往回走。正好碰到要出门的景怡,忙拉了往上房来。只是行至门口,却听到里头一片吵闹,便同景怡两人站在原地听了下去。 备好车的何安左等右等还不见景怡来,便问了门房也到上房来了,看到立在外头的两人却被两人拉住,也跟着听了一会墙角。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景悦听景慷和景怡也来了,心里一慌,只怕此后弟弟妹妹心里是要怨她了。一思及此,她心里便乱起来,忙不迭的小跑着离开了上房。 她动作十分快,连景慷和景怡都拉不住。 景悦小跑着来到小洋楼,微微喘了喘气,才推开小洋楼的院门走进去。里头一切照旧,还是小时候与母亲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她走到长台处,拿起上头的八音盒,轻轻打开,美妙的音乐便响起来。景悦抚摸着八音盒上刻着的“悦”字,静静的定下心来。 她闭起眼,把这一首曲子完整的听完,才睁开眼来。将音乐盒阖上,放回原处,景悦径自走出了小洋楼。心里有了计较,她便再没去上房,反正现下多说无益,再者,提起此事,她便觉得心浮气躁。 另一边,景慷和景怡走进上房,见母亲正在抹着眼泪,忙赶过去安慰:“妈,别哭了。” 景太太见是一双儿女,哭得更凶了,叫嚷道:“枉你们两个待她做姐姐,看看,真是养了条白眼狼!” 景慷蹙了蹙眉,道:“妈!”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么?!”秦氏瞪着景慷,怪怨他胳膊肘往外拐。 景林听着她那骂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有些疲累的道:“你们陪着你母亲吧,我走了。” 秦氏见状,怒由心起,指着景林骂道:“你走!都反了!反了!一个个都跟我对着干!” 景怡见母亲这样,顿时没了主意,只能看着景慷。 “妈,姐姐也不是故意这样。这么些年,她待我们也是极好的,对您也是极尊重的。” “你还真是姐弟情深啊!”秦氏指着景慷,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两个听好了,今后不准再跟她走的那么近!” 景怡有些委屈的看了一眼景慷,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景慷叹了口气,算了,姑且顺着她的意思吧。 景悦在景公馆闹了一通,心里憋闷,便一个人回了旧居,几日不出。 一日,她一大早便起身,坐在院子里发呆。 静静的周围传来阵阵鸟啾声,伴着那“叽叽”声,不由想起前几日父亲那晦暗不明的态度,又想起太太的行事,心里更加悲凉。 这时,外头一个当值的下差“蹬蹬蹬”的跑过来,说:“小姐,有您的电话。” 景悦回过神,忙擦了擦眼角,问道:“是谁打来的?” “呃……那人没说,我也没问,只说找您。” 景悦蹙了蹙眉,心里有些疑惑,却还是起身去接了。 “喂?”这几日未休息好,声音有些微哑。 “……”电话那头没说话,只余呼吸声。 景悦便又问:“是谁找我?” “是我。” 景悦一听竟是汪简,心下一怔,问道:“你,你怎的打来了?” “听闻你与冯威要订婚,恭喜了。”他自昨夜听到这个消息后,便辗转反侧,直到天微微亮,才决定打这个电话。 一阵静默。 景悦一早就因为这件事与家中起了冲突,心里憋闷,现在又听到汪简这么说,心里觉得更加委屈,竟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 电话那头的汪简听得分明,忙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 景悦意识到自己失态,马上掩饰道:“没有什么。” “你哭了?”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景悦不答,反说:“你若没旁的事,我便挂了。”挂了电话后,景悦才敢轻轻的哭出声音。 好端端的,他为何要挂这么一个电话来? 挖苦她? 讽刺她? 思及此,景悦更加抑制不住泪水,将妆哭花了都不自知。 次日,汪简便从上海赶到了杭州。 景悦一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的到天亮,便早早的起了床。刚穿好衣服,还未梳头,就见听差“笃笃笃”的敲了一阵门。 “大小姐?” “什么事啊?”这么一大早,会是什么事情呢? “这是门房送来了。”听差说着就把一张纸条递给了景悦。 景悦接过一看,上头竟写着汪公子来了。她的心顿时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嘴上有些发抖,忙道:“快请。” 汪简一走到院子里,就看到景悦散着头发,一副慵懒刚起床的样子。 景悦见着他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如此这般就出来见人了,顿时羞的脸绯红。她忙不迭的回房梳头换衣。 待更完衣后,景悦才重新开门让汪简进来。 汪简不说话,也不坐,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景悦。 一阵沉默之后,景悦才期期艾艾的问道:“你,你怎的来了?” “你哭了。”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景悦忙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分明就是哭了!在电话里哭了。”汪简见景悦又泛起了泪意,晶莹的泪珠衬得她的眼睛更加明亮,复又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哭?” “订婚之事是我继母私自应下的,我与她吵了一架,此事如何定夺还犹未可知。你偏又打电话来挖苦我,难道真当我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伤心难过?”景悦委屈的控诉,用帕子拭了拭即将掉落的泪。 闻言,汪简便知自己过于偏听偏信,误会她了,便道:“都是我的不是,竟还这么欺侮你!”说着,便握住景悦的手往自己身上甩。 景悦挣扎了一下,却挣脱不出,只象征性的轻推了他一下,道:“你做什么呀?” “你打我消消气。” 景悦“扑哧”的笑出声,道:“我本就没生气,只是为自己的命运哀悼罢了,打你做什么?” 汪简听她这么说,有些心疼,道:“你不想嫁给冯威,对么?” 景悦点点头,应道:“恩。我虽与他青梅竹马,可却没有男女思慕之情。我不想同我母亲一样。” 汪简见她承认,欣喜若狂,道:“我马不停蹄的回到上海,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与冯威订婚的消息。你可知,当时我又有多生气,恨不得把冯威打趴在地!昨夜闻你泣音,想也不想的便从上海赶到了杭州。” 昨日汪简初初从北平回到上海,友人阮向东做东邀他吃饭。同行的还有冯威,席间不知是谁提起,恭喜冯威将与江南三秀之一的景氏长女订婚。 闻言,谢羽杉和汪简均是一愣,尤其是汪简,当即便抓着冯威的衣领子,举起拳头就要打。幸亏被阮向东及时拉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因着这桩事,席间气氛也较为尴尬。汪简便向阮向东告了辞,一个人气呼呼的回了汪宅。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是怎么都睡不着,便下定决心打了电话过来,可谁知竟是弄哭了她。 景悦抬眸看了他,对他这话有些感动,但是嘴上却依旧柔声道:“你这话也忒轻薄了些。我与他人订婚,你为何生气?” “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汪简急切的说。 景悦听他这话,似乎是要挑明了说,忙阻止道:“我如今琐事缠身,不想牵扯过多。汪公子此来杭州也定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汪简见她回避,忙不顾男女之防的拉起她的手,边往外走边道:“你跟我来!” 景悦挣扎了一番,奈何自己是女子,比不得汪简的力气,遂被他塞进车里,离开了旧居。 西湖 景悦被汪简带到了西湖,清晨的湖边,微微有些凉意。可是景悦却未曾感觉到,兴许是眼前的人眼神太过炙热,连带着他的话也变得温暖起来。 “我与密斯景相识至今,时间虽不长,可每次见面都让我铭记在心。当初见着那如意,脑海里的第一个意识便是要将它送予你,希望你从此事事如意顺心。因想要你的照片,便厚着脸皮去向冯威要。”汪简缓缓道来,“密斯景若有一个不高兴,只要摆个脸色,就能让我寝食难安,正如昨夜;你景悦小姐只要一颦眉,就能让我坐立不安,正如现在。” 景悦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些话出自他的口,别有深意。听在她耳里,只觉得心里如小鹿乱撞,只能又气又急地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嘛!” 汪简握住她的手,说道:“在小姐心中,必须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够做你的终身伴侣?鄙人不敢妄自菲薄,年龄与大小姐相当,面貌虽不十分英俊也算倜傥。至于性情,想来小姐应该也是了解的。若是说到家世,你我也算门当户对,我虽没有什么事业,却也有份工作,财产足以供养你,密斯景以为如何?” 景悦猛绞着手帕,移开视线,定了定神道:“密斯特汪的意思,我懂。只是我现在琐事缠身,总归不好来招惹你。此事还是莫要再提。” “若我执意提起,你又待如何?” 景悦猛的抬起头,还是头一次发现他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汪简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她没有挣扎,没有要求他放开,便说明她心里是不讨厌的。 “密斯景,请你别再说什么‘莫再提’之类的话了。我会给你时间考虑。至于缠绕你身的琐事,我想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请贵人相助。” 景悦看了眼汪简,笑道:“你与我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我这么多日待在旧居,不见外人,就是想等爷爷从富春山回来后,为我做主。” 汪简松了她的手,指尖触及她的下巴,轻轻扭过来,看着她道:“记住,一切有我。” 远处一波波清亮的钟声传来,初升的太阳暖暖的,在湖面粼粼闪耀。景悦看着汪简,阳光射过来,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景悦心里猛地一动。 她这样,算是动心了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两人在苏堤上行了一段路,景悦悄悄的瞄了他一眼,说道:“你吃过早饭了么?” 汪简摇摇头,答道:“未曾。”一听到她哭,他哪里还顾得上呢? 景悦顿时有些内疚,说道:“走吧,我们去饕餮阁吃饭。” 汪简笑了,说道:“密斯景可是想做东?” 景悦抿嘴笑了笑,说道:“既然我是东道,我自是要做东的。” 闻言,汪简似笑非笑的望了望她,有意无意的瞥着她两手空空的样子,似在提醒她。 景悦这才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顿时尴尬起来,窘在原地踟蹰。 可是她的这幅样子,看在汪简眼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上海时,她那无助的可怜模样。 “密斯景,走吧,我饿了。”说着,汪简便拉着景悦离开了西湖,上了车,径自往饕餮阁去了。 饕餮阁彼时是杭城内最富盛名的酒家之一。最出名的便是糕点和米粥,据说这些吃食做起来十分讲究。一些大户人家时常会从这里买现成的回府上,供上人享用。 景悦做女学生时时常同谢羽杉和秦照初她们来这里,自然是熟门熟路。她问了问汪简可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后,点了几样小食。 汪简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样子,笑道:“想不到这里有这么多人来吃早饭。” 景悦笑了,说道:“是啊,这里的东西很好吃的。等下你多吃点。” 看着她的笑颜,汪简心里一动,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抓住她的手,道:“景悦,我……”可在此时,店小二端着糕点上来,打断了他的话。 景悦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粉着脸,摆好糕点,忽然发现盘子里多了一个品种,便问:“怎么还多了月饼?我们没叫啊?” 店小二解释道:“景小姐,是这样的。这两天就是中秋了,你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这是老板特意吩咐小的备下的。” “谢谢。” 汪简握了握拳,掌心还留有她柔夷的温度,道:“中秋了。” “对了,你怎么不在家过中秋?” 汪简叹了口气,道:“上海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只能先来了。” 景悦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有事业的人,今天你这么过来了,不会有什么影响么?” “其实说起来,等一会我还要回去的。” 景悦愣住,不自禁的有些失落,道:“你要走?” 汪简颌首,道:“是啊。” “哦,那快吃吧。” 离开饕餮阁后,汪简拿出怀表看了看,皱了皱眉:“哟,坏了。我中午还约了人谈事情呢!” 景悦一听,有些过意不去,说:“那你快些走吧。” 汪简点点头,说道:“恩,我送你回去。” 景悦忙摇摇头,婉拒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汪简十分坚持。 无法,景悦只得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到旧居后,景悦下了车,俯身对车内的汪简道:“我进去了。” 目送她进去后,汪简才开车离去。刚拐过弯,便见到了另一个人。 秦照初这日早上来找景悦,快到旧居时,就看到了汪简。她摇下车窗朝他招招手,问道:“汪公子?” 出于礼貌,汪简只得停下车,打开车门下去。 秦照初也下了车,笑道:“汪公子怎么会在此?什么时候来的?” “哦,此事说来话长了。” 秦照初朝旧居的方向看了看,抿嘴笑了笑,道:“汪公子也不必瞒我了,你定是来找景悦的,我猜的可对?” 汪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承认道:“秦小姐说的对。对了,不知小姐来此是做什么呢?” 秦照初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我今天来就是做说客的。可能汪公子已经知道了,景悦与冯家少爷青梅竹马的,两家人早有结亲的意思了。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惜却闹得家里不得安生。我姑母见我同景悦走得近些,便差我来做说客。” 原来是这样。 “那么秦小姐就真的打算不顾念姐妹情谊,去当这个说客么?” 秦照初摇摇头,说:“我就是顾念姐妹情谊,才要去劝劝她。说句实话,整个杭州城都知道她身份尴尬,如果这次再退婚。不只同冯家关系就此恶劣,其他人又该怎么议论?女子最重要的是清誉。也许此时能任性妄为,可到头来落得人言可畏的下场的,就不值了。” 汪简沉默了。他本当秦照初亦是思想开通的女子,却没想到与旧式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现下汪公子可是在想我一个念新式学堂的人,思想怎么还这么的迂腐?”秦照初含笑问道。 被说中心思,汪简也不否认,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我立场不同。女子追求自己想要的,无可厚非,却也要量力而行。”秦照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汪公子的心思,我知道。” 汪简挑了挑眉,说:“你知道?” 秦照初点点头,说道:“是汪公子太不懂得掩饰了。这里不比上海和北平。”看样子,这个汪公子的立场是十分坚定的了。 汪简心里清楚她话里的意思,他行事太过高调,只怕会将此事弄巧成拙。 “秦小姐,你很聪明。” “谢谢!”秦照初从善如流的答道。 汪简点点头,说道:“不好意思,我赶时间,要先走一步了。” 送走汪简后,秦照初才重新钻回车内,吩咐司机道:“开车。”秦照初理了理下摆,心想,在这个圈子里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景悦回到旧居没多久,门房就又来报,说是表小姐来了。她蹙了蹙眉,照初怎么来了? “照初?”景悦从屋内迎出来。 秦照初笑着走过去,拉了她的手,说:“你这几日足不出户的,做什么呢?” 景悦淡淡一笑,说:“还能怎么样?家里被我闹成这样,一个人都没来看过我,你是头一个。” “怎么?其他人没来过了么?”秦照初反问,那么刚刚汪简是怎么回事? 景悦看了眼秦照初,觉得她话中有话,道:“你这话,我不是很明白。” 秦照初笑道:“我是指景怡和仁谦,他们俩没来?” 那日她与秦氏的纠葛,都被他们听了去,他们只怕不会原谅她呢! 秦照初见她一脸担忧的样子,便道:“你倒也不用这么担心,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总会过去的。” 景悦对“一家人”一说不予置评,笑笑道:“对了,你今日怎的会来?”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见你几日不出门,来瞧瞧你。”秦照初随意的坐下,继续道:“羽杉嫁去了上海,你平日里要说些知心话的也不大能找到人。” “你有心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秦照初忽的提及:“你这里有没有纸笔?” “自是有的。你要作甚?”景悦有些不明所以。 “好久未写诗了,不如随意一作,打发打发时间。” 景悦一听,也来了兴致,便道:“也好。” 去房里拿了纸笔,铺在院里的石桌上,两人便散开思索起来。 秦照初率先下笔,很快便一气呵成。 景悦抬头看了看落叶,树叶随风被弃,飘向天空,那暖暖的阳光又让她想起汪简了。西湖边的他,西山的他,天津的他,上海的他,所有的所有不禁让她有些动容,甚至有些怀念。 她抬笔写了两句话,浅笑道:“我这真算不得什么诗,不过是两句话罢了。” 秦照初收笔走过来看,只见纸上写着【书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景悦看着自己写的字,慢慢扬起唇角,当日他那一封轻佻的信,如今想来却是贴切的。 “你的字真是隽秀好看。” “哪里。还是让我来看看你的罢!”说着,便去看秦照初写的:【秋日游,落英缤纷花满头。儿郎情深,依依双泪流,恨离愁。不忍别,待到山崩水断流!】。 秦照初见她露出疑惑的神色,便解释道:“不过是想起那日汪公子与我们几个一起去西湖游玩的情景了。” 听到她提起汪简,景悦心里一跳。这词是出自韦庄的《思帝乡》,讲的就是一个女子游玩时对一个风流多情男子的向往和期待。 景悦本就心思敏感,秦照初这一来二去的暗示,似乎是在告诉她,汪简就是那个她想要将身嫁予的男子。 “景悦?你怎么了?” 景悦回过神,笑了,说道:“只是感叹姐姐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哪里。我是班门弄斧了。” 话说汪简当日回到上海,处理完事情后,不过半日,就接到了汪筝的电话。 “世樊,听说你在上海惹事了?” “四姐,你从哪里听来的?”汪简心里一惊,忙问。 电话那头的汪筝冷哼了一下,说:“这么说,还真有其事?那日向东挂电话来我还不信。好端端的冯家少爷怎么惹你了?” “这事说电话里不清楚。” “怎么说不清楚了?我看你是不想说,是吧。” “四姐!” “行,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下来总可以了吧。” 汪简叹了口气,说道:“四姐,你也不必特地下来吧。” “我又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家里商量过了,怕你一个人在上海会孤单,爸爸就让我去陪你。” “不用了吧。我平日里有事情做,到时候孤单怕是四姐你吧。”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三哥在上海的一家报社有熟人,这次我下去后就要去那家报社做事了。” 汪简见木已成舟,便道:“行,那你来吧。还有那件事,你可别跟家里说啊!” “知道,你放心吧。”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汪筝在两天后到了上海,汪简因为走不开,便只派了车去接她。汪筝倒也不在意,径直去了上海储蓄银行。 汪简刚和宁波商会的人开完会,就看到汪筝的身影了。他迎上去,说道:“四姐,你怎的来这里了?” 汪筝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你?!”说着,便在沙发上坐下,继续道:“快说说,你跟冯威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没什么啊!” “你少跟我打太极!向东可是跟我说,前些日子你不知怎的就同冯威起了点冲突。跟我说说,究竟是为什么?” 汪简放下手头的工作,思忖了一番,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是说,冯威要同景悦订婚了?”汪筝感到有些失落。 汪简摇摇头,说道:“也不尽然,密斯景并不愿意。” 汪筝心里一动,说道:“这么说,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汪简点点头,不禁想起那次在西湖边,他对她说的话,她默默接受的样子。景悦不是没有主见的女子,这件事她一定会处理好的。 事实上,景悦的确是把退婚的事情处理好了。 景悦一早就在府门前候着景深从富春山回来,当着他的面就跪下了。 景深从没见景悦这副样子的,忙扶起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爷爷,我有事求你。” 景深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有求于我,也不可不必如此。”景悦是在他身边长大的,自然比其他人更加亲厚些。 景悦顺势起身,扶了景深进屋,说道:“爷爷,前些日子我随父亲去了北平。恰巧彼时冯家来人提亲,谁知太太竟自作主张替我应了下来。我气不过,便同太太起了些口角。如今,这件事还悬而未决,孙女也只得待爷爷回来,替我做主。” 闻言,景深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大半了,说道:“你心里不愿嫁给冯家?” 景悦颌首,说道:“我与冯威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可是要我与他生出男女之情,却是极困难的。我心里不愿,却又怕伤了面子。” 景深叹了口气道:“我知你的顾虑,既然你不愿嫁,我也不会强求。免得到时同你母亲一样……” 景悦知道祖父话中的意思,低了头,半晌才道:“爷爷心里是在怪怨妈么?” 景深摇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不想又坏了一桩姻缘,毁了两个人。” 闻言,景悦心有戚戚焉,说道:“爷爷,何至于此呢?” 景深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中秋宴什么时候?” “明日。” 景深点点头,笑而不语。 次日,景公馆张灯结彩,布置的十分喜庆。景悦一早就同景深坐车到了公馆。 景林和景太太一早就在公馆门外等候,见着景深下车,忙迎上来。 “爸,您来了?” 景深看了看景林,点点头,说道:“家里都布置好了罢!” “公公放心吧,儿媳已经张罗好了。”景太太状似娴静的回答,却在触及景悦时冷了眼色。 景悦亦是移开了视线,装作不认识。 景林暗叹了口气,说道:“快进去吧!”说着,就尾随在景林身后进了屋。 景悦陪同祖父到了主厅,未及坐下,就见着景慷和景怡走进来,给景深请安。 “好,好,起来吧。”景林笑着虚扶了两人一把,又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送给两人。 “爸,两个孩子都大了。以后就不要这么破费了。” 景深笑笑,说道:“两个孩子只要还没成家,就还不算大。对了,这次从北平回来,差事办的怎么样?” 景林一愣,看了看周围,道:“爸,我们入书房再谈吧。” 景深点点头,表示赞同。 待两人走后,景悦才朝景慷和景怡笑了笑。景慷倒是十分大度的回以微笑,可景怡却扭脸避开了。 景悦顿时有些尴尬,抬手捋了捋鬓边的小碎发。 景太太有意无意的冷哼,说道:“大姑娘真是好本事,还搬出太老爷来了。” 景悦装没听到,抬眼看了看她,只道:“怎的不见绮秀姑娘呢?”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景太太的燥起来了,道:“还不是拜你所赐!这丫头是个善心的人,可偏偏遇上了不容人的了!” “妈!像她这样的丫头,早该撵出去了!”景慷皱着眉反驳,一提起绮秀他便想起通房的事情,顿时感到一阵反感。 秦氏见景慷竟与自己对着干,顿时有些生气,但却硬生生的在心里压了下去。 景悦斜眼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客厅,径自往小洋楼走去。 洋楼还是那洋楼,与上次没有什么不同。她自顾自的走进去,四处走了走,停在长台前,拿起音乐盒,闭起了眼睛静静的听着。 半晌,她才关上音乐盒,轻叹了口气,走到窗口,“仁谦。” 景慷正好走到洋楼前,听姐姐叫他,忙抬起头,“姐姐。”说着,便小跑着走到楼上。 “你怎的来了?找我有事?”景悦不解,问道。 景慷摇摇头,笑道:“倒也不是什么事。只是来同姐姐说一声,景怡只是……” 景悦抬起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只道:“我明白,我不怪她。倒是你,还敢同我走的这样近,不怕太太不高兴么?” 景慷笑笑,说道:“我已经长大了,懂得如何分辨是非。你是我的姐姐,我与你走得近,无可厚非。” 景悦欣慰一笑,说道:“多谢。” 景林随景深进了书房,听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景悦把事情同我说了。” 景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父亲指的是什么,忙道:“这件事我也同太太说过了。我心知景悦心中不悦,只是不知如何同冯前开这个口。” 景深沉吟了一会,说道:“此事是何人之错,后事如何,也无需追究了。若你开不了这个口,便让我这个老面皮去说吧!” “爸,这……” “行了,这事我来办!”就这么一句话,便让景深将此事这么定下来了。 景林忙道“是”。 “再说说,这趟差办得怎么样?” 景林恭敬的一伏,回道:“这趟差办的还算顺利,钱银已经批下来了。” “那便好。你之前从赋税司司长迁财务总长,已有人不服。这次要再办不成事情,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次幸得汪公子相助,差事才这么顺利。” 景深蹙了蹙眉,印象中上次是见过那位汪公子的,便道:“你口中的汪公子,就是上回送景悦回来的那位?” 景林点点头,答道:“正是。” “他为何帮你?” 景林一愣,理所当然的道:“父亲有所不知。汪公子虽然是北四行的人,可现下却是在南三行做事。我开了口,他亦不好推脱。再者,汪外长还是十分重视南方形势的。” 景深闻言,讳莫如深的笑了,道:“恐怕此间没那么简单罢!听旧居的下人说,前几日这个汪公子来拜访过一次,说是来找景悦的。” “父亲是说,他之前来过杭州?”景林大惊,疑惑着蹙起眉。 景深眯起眼,笑道:“景悦死活不嫁冯威,恐怕也是因为他,也说不定?” “这……”景林迟疑,先前他分明是问过景悦的。 “好了好了,年轻人的事情就任由他们去了罢!活在这乱世,还是及时行乐吧!” “父亲说的是。” 景深起身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儿子,陡然出声道:“这次除了钱银之事,关于三行联合的事情,怎么样了?” 景林叹了口气,抚了抚额道:“三行之人派系复杂,父亲不是不知道的。我此次除了去了北平之外,还去了趟天津。” 天津? 景深皱了皱眉,道:“你去那作甚?” 景林知道景深在反感什么,装作十分自然的道:“四行储蓄会就在天津,我去那拜见了几位元老。这几位元老都是银行界的翘楚,若能得他们指点一二,可谓事半功倍。” “结果如何?” 景林摇摇头,道:“南北本来就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么可能倾囊相授?不过是看在汪家的面子上,稍稍应酬我们几句罢了。此事要办下来,倒不如靠我们自己罢!” 景深点头表示同意,“求人不如求己。” “这件事我已经在办了。” “恩。好好干,衙门里有什么事情不明白的,就来找我。” “多谢父亲。” “这次去天津,没见着什么人么?”景深突然又转移话题,打了个景林一个措手不及。他嘴巴开开合合,到最后汇成一句:“没见着什么人,只不过是带着仁谦去拜访了几位贵人。” 他这样的说辞,景深自然是不信,却也不揭穿,只道:“往事已矣,莫强求。” 景悦在小洋楼待到了傍晚,因公馆的下差来请,说是差不多开席了才起身出了楼子。转过内堂,从抄手游廊上走出去,便看到从另一条廊子里绕过来的景怡。 “景怡。”景悦率先打了个招呼走过去。 景怡见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迎上来,“姐姐。” “难为你还肯叫我姐姐。” 景怡听这么一句幽凉的话从姐姐嘴里说出来,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解释道:“姐姐,白天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只是妈也在,她不让我同你一块。” 景悦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说道:“这我知道。先前我与太太那一闹,府里不定怎么说。你和仁谦夹在中间,难为了。” 景怡摇摇头,说道:“其实,我是很支持姐姐的。我记得学堂里之前教我们国文的吴老师,就十分倡导自由恋爱。还有一些西方的小说,不也是鼓励我们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么?” “你我倒是志同道合。只是你这样的想法,万不可让太太知道。万一到时吵起来,说句难听的,我与太太吵了,也就罢了,毕竟是隔着肚皮的。可你不同,总是要敬着她一些,亲着她一些的。” “我知道了。”景怡娴静的答道。 两人并肩走着,直到膳厅,才放开了交握的手,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景深见齐人了,便抬手吩咐开宴。待菜上了一些后,景深又道:“今日中秋,大家都是一家人,就应该和美团圆。”说着,便举起酒杯,道:“前些日子,家里有些不愉快。今天,就当着全家人的面,景悦,给你二娘赔个不是。” 景悦依言站起,亦举起酒杯对秦氏说道:“太太,先前是我这个做小辈的太过冲动鲁莽,还望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 秦氏心里冷哼一声,却因为碍着景深的面不得不做戏,“大姑娘言重了。” 景悦仰颈饮下酒,又道:“多谢太太。” 秦氏见景悦把面子全做足了,她亦不好不顺着台阶下,便道:“关于和冯家的婚事,虽然我已口头应承,但是老爷还未表态,总是还有转圜的余地的。” “此事有我出面。”景深道。 秦氏一愣,随即笑道:“儿媳真是鲁莽,还要劳烦公公。” 景深摆摆手道:“此事就此揭过,不必赘言。” “是。” 一顿中秋宴,虽不是其乐融融,倒也吃得十分平静。次日一早,景深就亲自去了趟上海。 景悦不知爷爷是怎么同冯家说的,不过这件事也就此放下,两家人亦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 也许是之前家里闹了一通,景悦更加不愿意出去,只成日的待在旧居,深居简出。这样子持续了近一个月,景深倒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忙道:“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老是待在家里,不出去交际?” 景悦淡淡一笑,回道:“若是出去交际又惹了一些闲事回来,只怕到时就不是赔个不是那么简单了。” 景深知其意,“呵呵”轻笑出声,说道:“你还有闲心说笑。” 这时,府里的门房托何安递了封信进来,说是给景悦的。 景悦接过一看,信封上写着【景悦亲启】,便想也不想的拆开来看。抖了抖信纸,只见上头只寥寥数语:【见字如见人。 汪世樊】 景悦微微一愣,就这么几句话,这人居然还特地写了信。见字如见人,莫非他是希望自己回信? “是谁写来的信?”景深见景悦神色有异,忙问道。 景悦回神,收了信道:“没什么,不过是羽衫写来闲话家常罢了。” 景深倒未再说什么,只道:“谢家丫头嫁去了上海,你若能跟冯家少爷成事,如今怕也能与她日日见面了。” “爷爷!”景悦见景深旧事重提,立即皱了眉嗔怪一番,起身回了自己屋。在梳妆台前坐下,她抿嘴笑了笑,再次展开信纸,见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禁不住觉得此人真是哄逗女孩子的高手。不过相处下来,他却又是一副对自己很好的样子。只是思及那蔡小姐,曹小姐什么的,心里无端端的烦起来,连之前提笔回信的兴致也没了。 景悦拿着桌上的象牙扇子抵住下巴,看着窗外。半晌,才又去看那躺在桌上的信,沉心一想,便转身去了电话机旁。 拨通了电话,景悦对接线员道:“接英租界汪宅。” 电话连了很久,一直无人接听,正当她打算放弃的时候,陈妈接 :“喂,侬好!” “是陈妈么?” “诶,我是,侬是……” “我是景悦,之前在贵府叨扰了一段时间。” 陈妈反应过来,忙道:“是景小姐呀!找我们家少爷么?” “是啊。他在么?” “少爷现在在洋行呢!不在家。” “是吗?那没事了。”景悦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她都忘了,他是有事业的人。 景悦撇了撇嘴,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自家的电话响了。顺手接起电话,“喂?” “密斯景?”对方竟然一听就知道是她? “……”景悦有些发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汪简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是我,汪世樊。” “密斯特汪。”景悦淡淡应道。 “我的信,收到了么?” 景悦牵了牵唇,似呢喃般“恩”了一声。 “最近好吗?” 景悦点点头,想起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道:“恩,事情都解决了。平日在家,倒也自在?” “不出去走动走动?”汪简似乎对事情解决并不感到意外。 景悦苦笑,道:“没什么兴致,不过有时也陪爷爷出去听戏喝茶。” 汪简对这听戏一事倒是十分感兴趣,急切的道:“下回我去杭州,你可得请我听戏!” 景悦“扑哧”笑出声来,问出许久以前就想问的:“密斯特汪在国外待得久了,怎的也爱听戏吗?” 汪简也跟着笑起来,说道:“听自然是听的,不过也要看他演什么。我不大喜欢太热闹的戏,上回你唱的段子还有袖桃唱的昆腔,我十分喜欢。” 经了他的夸,景悦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那下次我请你听戏。” “恩。” 挂了电话,景悦扬了扬眉,心情好转,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铺了纸,提起笔写道:【小轩窗,倚凭栏,清音不改】。 写完,轻轻吹了吹,细致的折叠起来,放进全新的信封后起身出去交给下差,吩咐道:“这封信,送到上海去。” 之后几日,上海和杭州之间都是书信不断的。景悦也不再成天的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主动的出门去亲朋好友家走动。 这日,她陪同景慷去看景怡和同学排的戏。景怡在学校参加了戏剧社,这段日子一直在排列节目,鲜少待在家里。 景慷提了提这件事情,景悦心里一动,便打算来看看她排的怎么样。跟景慷在台下坐定,景悦问道:“景怡排的是哪出戏?” “哦,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景悦微笑道:“是么?那她一定是演朱丽叶的了?” 景慷大笑起来,摇头道:“这姐姐可猜错了,演朱丽叶的是她们班上的陈小姐。她呀,演的是罗密欧!” 竟是反串?! 景悦闻言笑起来,说道:“倒不知道她这幅样子可否能演好罗密欧了。”说完,神思回到还在北平之时,西山上她那一身英气十足的男装。她的恣意。她的潇洒,景悦不得不承认,她是十分欣赏的。 “要说排戏,还真的得挑西方的小说。西方小说,一部书不过就是讲了一件事罢了。可若是数中国的小说,纵然是拍成电影,恐怕也是不够的。”景悦不禁感叹道。 可景慷听到电影二字想到的却是那万千星辉照耀的人身上。他虽得了她的照片,可终归还未见着真人,心里若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可与他人比起来,已是十分的幸运。 景怡同同学们排练完,转眼看到景悦和景慷正坐在台下,忙高兴的跑下来,道:“姐姐,仁谦,你们怎么会来?” “来看看你演的怎么样。” “演的不错吧!”说着,她便摆了个罗密欧拿剑的姿势。 景悦鼓起掌来,道:“不错!” 景慷亦是点点头,道:“很好!” 景怡对这样的夸奖很受用,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又想起什么似地,风一般的跑回去,对这一班同学说了会话,就挥挥手跑回来了。 景悦帮她把坤包背好,问道:“可以走了?” “恩,我们排了好几天了。今天可以早点走。” “你们慢慢走出来,我先去派个车。”景慷说着,便走出去。 景悦和景怡并肩走着,问道:“这出戏什么时候要正式演出了?” “过年之前,要在学校的大舞台上表演呢!” 景悦点点头,道:“那到时我们一定会来捧场的。” “恩!” 两人走出去,正好车子已经备好了。司机拉开车门,姐妹俩上了车,景慷坐在对面,问道:“说什么呢?” “在说演出的事情。” 车上,何安坐在司机旁边,堆着笑脸问道:“少爷小姐们今儿累坏了吧!” 景悦这才发现何安也在,便笑道:“不妨事,我同仁谦是没什么的。只不过景怡排了一天的戏,肯定是累了。回去后,记得吩咐厨房做点炖品。” “是。” 景怡见姐姐这么着紧自己,不禁撒娇道:“姐姐你真好!” 景悦笑了笑,心道,她已没有父母,若是连兄弟姊妹都要隔阂,那么这世间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车里安静了下来,景慷见姐姐一直望着车窗外,便道:“姐姐是乏了吧,很快就到家了。” 景悦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是不去公馆的,便吩咐道:“何安,先送我到旧居吧。” 景慷愣了,有些闷闷的道:“姐姐,今天去公馆吃饭吧。” 景悦低眸,静默了半晌才道:“我一向陪爷爷吃的,若不打招呼就去,怕他一个人吃饭太孤单。” 景慷低下了头,心知她是顾虑母亲,便也不强求。 很快,旧居便到了。景悦下的车来,弯身对车里的景慷和景怡道:“这次就算了,改天我同爷爷说一声,到公馆吃饭。” 闻言,景慷扬起了笑容,重重的点了头,道:“恩!” 送走他们后,景悦又在旧居门口站了一会,听得门房叫她,才回过神。 “大小姐。” “什么事?”景悦一边走进去,一边问道。 “这有您的一封信。”门房躬身道。 景悦点点头,接过一看,见是汪简的笔迹。将信含在胸前,疾步走进去,边走边把信拆开。 从信封里掉落出来的不是信纸,反倒是一张照片,她当日题字的那张照片,她与他的初见。她翻转到照片背面,上头还留有她娟秀的字。 她会心一笑,将照片跟那袖珍如意放在同一个小匣子里,好生收好后,才起身去挂电话。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电话没有响很久,对方很快接起:“喂?” “今日你怎的在家?不需要去洋行做事么?”景悦心情很好,揶揄道。 汪简笑了,似是被她感染到了,心情也十分愉悦:“收到照片了?” “恩。”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字,却细细的沁满情谊。 汪简没再说话,耳边还留有她细细的一声“恩”。忽的,他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阮太太有没有同你说?” 景悦愣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阮太太是谁,便道:“没有,羽衫没联系过我。怎么了?” 汪简在电话那头笑得欢快,道:“自然是有喜事了。不过,还是让她亲自同你说吧。” 这话勾起了景悦的好奇心,忙匆匆的与汪简结束了通话,拨了电话给谢羽衫。 “喂?我是杭州景公馆,找阮太太。”景悦刚说完,电话那头的人就笑骂道:“还阮太太呢!我刚想电话与你,没成想你就打来了。” 原来接电话竟是谢羽衫。 “听汪公子说,你有喜事?” “恩,是啊。”谢羽衫承认的很直接,继续道:“我怀孕了。” 景悦僵立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真的么?羽衫,恭喜你!” 谢羽衫轻笑起来,道:“说起来,这几日向东打算邀几个朋友来家里庆祝,不如你也过来吧!” 景悦想了想,这么多天都在家中,也是时候出去走动一下,再者又是羽衫的喜事,自然是要去的。 “好啊!不过,我还想带上景怡和仁谦……” “那自是极好的!说起来也好久未见他们了,还有照初。” 景悦附和道:“是啊。只不过照初铁定是出不来的了。”秦荣那样蛮横,又满脑子的封建思想,又怎么会允许女儿出来走动呢? “那你这几日就动身吧!到时我让向东去接你。” “那倒不用这么麻烦,家里会派车子。” “也好。” 因之前答应了弟弟妹妹要去公馆吃饭,景悦次日便同景深打了招呼。从旧居到公馆不是特别远,下得车来,景悦径自走了进去。 本想从抄手游廊绕过去,直接到膳厅的。可是才走了一两步,想了想,还是从中庭进去,朝上房走去。 刚到上房,就见何安掩了房门走出来。转过身,见是景悦,忙道:“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景悦心下叹了口气,她出现在自己家就这么奇怪么? 敛了神色,她笑了笑道:“太太在么?” 何安扭头看了看,迟疑道:“太太正与别家的太太在一处打牌呢!” 景悦点点头,想起之前来的那次,她也在打牌。彼时那绮秀还在,正是受了那丫头的挑拨,她与秦氏之前才生出这许多的误会来。虽然两人还是有诸多嫌隙,可终归也不会闹得像现在这般僵。 “既然来了,还是要去请安的。”说着,景悦便让何安前头带路,跟着他走进去。 何安敲了敲门,而后推开门却不进去,只在门口说:“太太,大小姐来了。” 正在摸牌的秦氏手一顿,旋即展笑道:“快请。” 秦太太和陈太太几个人看了秦氏一眼,道:“你们家大姑娘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了。” 景悦施施然走进来,向秦氏行了行礼,笑道:“太太约了人打牌,我来的倒是不巧了。” 秦氏放下手中的牌,并未起身,只吩咐道:“你若是有兴致,就坐在旁边看。” 景悦对于打牌这些事情并不热衷,不过还是在外人面前顺了她一回,点头道:“好啊。”说着,便在秦氏身边坐下。 坐在秦氏对面的陈太太打了一章,赔笑道:“景太太真是好福气,难得你们家大姑娘与你这么亲。” 坐于秦氏下首的秦太太也附和道:“所以我时常也同照初说,多学学景悦,不要总是对姨娘们不理不睬的。”陈太太是不明就里,可秦太太却十分清楚景悦同秦氏的关系。这番话说出口,不就将秦氏比作了秦府里的姨太太了么? 秦氏顿时沉下了脸,却碍于外人在场没有发作。 景悦审视的看了看两人,渐渐想起之前同景慷去看景怡时他说过的话。父亲从北平回来后,因为差事办的漂亮,督军特此嘉奖。一直身为督军心腹的秦荣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如鲠在喉,一心想越过景林去,所以这些日子在衙门里没少冷言冷语的。景林气闷,回家发了几次牢骚后。秦氏就打算做个和事佬,特地跑回娘家去找自家兄长。秦荣见亲生妹妹还站在夫家那面,心情不大爽利。秦太太是个会看眼色的,自然是投其所好,便也连着冷嘲暗讽的。 “舅母说笑了。表姐一向进退有度,待人和善的。就算平日里不太搭理姨娘们,也是怕舅母您不高兴,心里向着您呢!”景悦因着景怡的关系,也跟着唤秦太太做舅母。这番话一语双关,圆了秦太太的面子,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景太太见景悦圆了场子,就算心里再有不快,也是晓得顺着台阶下的,便道:“对了,今儿个你到公馆,是有事找你父亲么?” “那夜算不得什么事。昨日和仁谦一起去看景怡排戏,回来的路上要我回公馆一同吃饭。只是那时还未同爷爷说,便也没应下。又巧,羽杉来了个电话,说是怀孕了,让我们几个一起去上海呢!” 陈太太听了,扬眉道:“这谢家小姐才嫁过去多少日子啊,就要生养了。真是好福气!” 景太太点点头,道:“是啊,要是生了个男的,夫家还不定怎么看重呢!”说完,便意有所指的看了看秦太太,又对景悦道:“你今天在公馆吃饭,还没来得及吩咐厨房。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下去。” 景悦听出来这是在逐她走了,她也不想多呆,便道:“知道了。”说着,便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转身对秦太太道:“舅母,麻烦你回去之后问一下照初,看看她愿不愿意与我们同去。” 秦太太应了声,笑着对景太太道:“你们家大姑娘真是个会做人的。”先前那么一大闹,撕破了脸,今天居然还能这么和和气气的,可不是个会做人的么? 景太太跟秦太太做了这么多年姑嫂,又岂会听不出她的画外音,暗嗤了声。她不正是在说她不晓得做人么? 心里一岔气,手气就不顺了,随手打了一章。 “糊了!”陈太太开心的大叫,展开牌章,调侃道:“景太太,今天怎么回事?老是出章?” 秦氏笑笑,拿出几个大洋,道:“出章给你,讨你喜欢。改日托你办事的时候也好说得出口些。” 陈太太最喜欢奉承话的,忙道:“你这张巧嘴啊,我们几个都比不上。” 晚上,景悦留在公馆吃饭。景怡和景慷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就连这几日心情低落的景林亦有一丝笑容。 景悦将羽杉怀孕的事情说了,景林感叹道:“哎呀,转眼都入冬了。谢家丫头嫁了也快半年了,没想到就怀上了。” “是啊,羽杉姐姐去年过年的时候还同我们几个玩乐呢!可惜今年了……”景怡放下碗,抬眼思索了一下。 “这还没到年关呢,怎的就提起过年的事情来了?”景慷对于双胞胎妹妹景怡的跳跃思维总是有些不太适应,许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常常排戏的缘故。 景悦笑了笑,对景怡道:“你若是想见她,这次你和景慷就同我一起去上海看她吧!” “好啊!”景慷一早就想去上海了,便满口答应。兴许这次去上海,还能有幸碰到蔡小姐呢! 闻言,景怡亦是眼睛一亮,刚想答应,却又想起事情似地,遗憾的道:“不行啊,我跟同学约好了要排戏的。” 景太太最不喜欢这些西洋玩意,道:“排什么戏?真是胡闹!大家小姐怎么能跟个戏子似地在台上抛头露面的!”之前景怡要入戏剧社,她就反对过。可惜孩子大了不由娘,竟是瞒着她去报了名。既然事已至此,也便由着她去了。 “妈!那怎么一样?!”景怡最要不得旁人与她唱反调,忙瞪了眼撅起了嘴。 景慷听了,也不由得站在景怡这边:“是啊,妈。现在的时代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看人家电影明星,昆曲名角,哪个不受人尊重?!” 景悦听景慷话中的意思,全然在“电影明星”四个字上。那位蔡伶华就真的这么好,值得他这般趋之若鹜么? “不过说你两句,就这么犟起来,以后还怎么给你说人家!”景太太虎了一张脸,说了景怡一通后又对景慷道:“还没说你呢!平日里上电影院也就算了,家里还藏了这么多本杂志。整个书房也不见几本正经书!” “妈!”景慷蹙了蹙眉,不耐烦的道。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景林打了个圆场,不过心里还是绕了个弯。头先说到给景怡说人家,他便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景悦。景怡是还小,可景悦却已到了适婚年龄。之前与冯家的亲事,已经就此作罢了。只是不知这一个女儿的归宿在何方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在旧居等了一日还没有秦府的消息,景悦心想,照初恐怕是出不来了。上海那边羽杉早已挂了电话来催,景悦便先去公馆接了景慷。 刚到公馆,景慷已在门前了,同景怡说着话。 “景怡,你确定不去么?” 景怡点点头,道:“不去了,我现下跟同学约好了,要到学校排练去。” 景慷拉开车门上了车,笑着说道:“姐,咱们还是先走吧。” 景悦点点头,应道:“好。景怡,我们走了。” 景怡挥了挥手,道:“早去早回,等着你们来看我排得戏呢!” “恩。” 景慷看着车身后越来越小的身影,道:“还是第一次见景怡对一件事这么上心。” 景悦看了看景慷,道:“她虽然是小孩心性,可认定的事情绝不容易妥协。你们两个是双胞胎,不知道是不是一样?” “姐,你怎么这么说?”景慷笑了,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景悦轻叹口气,对景慷说道:“仁谦,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清楚。此次去上海,你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景慷嘴边的笑容僵了僵,半晌才叹息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我去上海,的确是寄希望于可以见着蔡小姐。不过姐姐也别误会,我对她,不过是一份崇拜和欣赏,别无其他。” “不管有没有其他,只希望你三思后行。毕竟,还得顾着家中上人的意思。”景悦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激动。 景慷是家里不多的明理人,自然知道景悦话里的意思,便点点头道:“知道了,姐姐。” 景悦笑了笑,不再赘言。 杭州到上海,不过两个钟头,两个人直接到了阮公馆。下得车来,女主人谢羽杉早已闻风出来迎接了,见着景悦,高兴的抱了抱她:“你可来了!” “都是要做妈妈的人了,怎的还这么蹦蹦跳跳的?”景悦笑着念叨。 谢羽杉不好意思的笑笑,见着景慷,打了个招呼:“仁谦,你也来了。怎的不见景怡啊?” “羽杉姐姐,景怡忙着排列话剧,这段时间忙得很。”景慷小时候也时常跟着景悦同谢羽杉一处玩。 谢羽杉挑了挑眉,颇为惊讶,道:“这小丫头还排话剧?” “是啊,这次可是十分上心的。到时候你若得闲,就来看看吧。”景悦边说,边随着谢羽杉走进去。 阮家大厅里,已经有许多宾客了。阮向东跟谢羽杉都是接受新式教育的人,身边的人也都是些年轻人,很快便说说笑笑,打成一片了。 景悦还没看清,就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景悦。” 看着眼前的人,景悦顿时觉得有点尴尬,道:“冯威。” 景慷看这架势,便知冯威有话同景悦说,便和谢羽杉一起走开了。 冯威似乎很满意景慷和谢羽杉的善解人意,笑笑便示意景悦借一步说话。 随着他走到一处角落,景悦张了张口,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冯威,对不起。” 冯威旋即一愣,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同我说对不起?” 这下,倒是轮到景悦一头雾水了,解释道:“我退了你的婚,你……” “原是为了这事。”冯威失笑,摇摇头道:“你也不必介怀。说实话,原本我心里也是早已认定你将来是要同我结婚的。所以父亲说要提亲的时候也没表态。只是后来听说你极力反对,我心里才渐渐思考了一下我们的关系。我们虽然青梅竹马,算是一起长大的。可谁也没说一起长大的就一定要结婚。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免得到时两人生出什么怨怼来。” “你不生气么?” 冯威轻笑了笑,道:“生气?要气你这么做,失了我的面子?生气倒是没有过。不解却是有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难道不怕影响了自己的清誉?不过这件事社交圈里并未传开来,不过我们几个亲近的人知道,你放心。” 景悦笑了笑,转开了眼,看着筹光交错,道:“我若是怕失清誉,我就不会这么做了。我只是不喜欢,由他人决定我的人生。我母亲,你应该知道。她的事,想必平津沪一带都晓得。她敢于去追寻自由,追寻纯粹的爱情,这点我很佩服,也很欣赏。我不怕流言蜚语,只要平淡幸福。” 冯威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赞道:“好一句不怕‘流言蜚语,只要平淡幸福’。也不枉你我相识这么多年。” 景悦亦跟着笑出来,对他说道:“你知道么?在家里时,我时常觉得自己很多余,可今天我却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兄长庇护。” “甚好甚好,那我便也多了个妹妹。” 把话说开了,两人心里都觉得十分的释然和轻松。景悦张望了一下四周,随口问道:“不知仁谦去哪了?” 冯威转头也环顾了一下,抬了抬下巴,道:“在那呢!” 景悦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正和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交谈着,显得十分兴奋。景悦觉得这个时髦女子有些眼熟,定睛一看,不是蔡伶华又是哪个? “怎的蔡伶华小姐也在?” “这个蔡小姐是幼昆的朋友,向东碍着朋友的面,也顺道邀了一邀。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姐十分没有眼力价,竟也巴巴的来了。”接话的是一个清越的声音。 冯威和景悦闻声回头,见来人竟是汪筝。 “密斯汪!”两人异口同声道。 汪筝笑着迎上来,拉过景悦道:“可见着你了!” “密斯汪很早就来了?” 汪筝无奈的点点头,道:“是啊,还不是因为世樊。” 冯威笑了,问道:“说起来,我来了这么久,还未见着汪公子呢!” 汪筝戏谑一笑,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道:“看!” 整个大厅里,都是来凑热闹的宾朋。其中有不少太太们领着自己的女儿,想办法接近早就看好的有为青年。 汪简自然是太太小姐们极感兴趣的目标,正被许多人围着寒暄。 景悦看了,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汪筝亦是笑意盈盈,看着他在太太们那里想办法突围,觉得煞是好笑。 唯有冯威一脸同情的样子,嗔怪着对汪筝道:“你看你,哪还有做姐姐的样子,仿佛很高兴看见弟弟为难似的。” 汪筝一脸的趣味,笑道:“这哪里是为难呢?这不是好事吗?密斯景,你说是吧。” 景悦顺势点点头,道:“汪公子乃是青年才俊,自然受欢迎。” 闻言,汪筝满脸的失望,假意说道:“可惜,我们家世樊早就有中意的小姐了,他心里正苦恼着,哪还有什么好事?之前跑到人家小姐家里去,竟还没什么成效,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 冯威这才觉得汪筝话中有话,却不晓得她在打什么哑谜,便问:“哦?可是谁家的姑娘,我怎的不知?” “这个嘛,我还是先卖个关子。现下要紧的,还是请冯公子过去解个围吧!” 闻言,冯威摇头一笑,十分有风度的走过去向汪简打了个招呼。 那边正为难着的汪简如遇大赦,忙找了个借口“突破重围”。 “幸好你来的及时。”汪简舒了一口气,对冯威道。 冯威失笑,抚额轻叹道:“果然青年才俊不是人人当得的!” 汪简苦笑,道:“你还挖苦我!” “倒不是挖苦你,只不过借了景悦的话。” 汪简听到“景悦”二字,一愣,问道:“你跟密斯景见过了?” 冯威伸出手指了指,说道:“昂,看,正跟你家姐说话呢!” 汪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袭浅绿色洋装的景悦正跟汪筝在说笑。先前碰到景慷的时候就问起过,可惜却没见到她的身影。 汪简与冯威双双走过去,汪筝眼角余光瞥见,笑着转过脸来,揶揄道:“世樊,做青年才俊做的如何?” 景悦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接触到汪简的眼神,忙转开视线。 汪简叹了口气,道:“真是堪比蜀道难啊!”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抚额轻叹。 闻言,景悦暗笑于心,李太白的蜀道难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他这番一比喻,倒把自己方才的情形描述的十分委屈,着实好笑。 “对了,方才你家姐可说你心中已有了一个姑娘。此时倒不妨说来听听,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冯威一脸好奇的看着汪简。 景悦顿时脸似烧起来,红彤彤的,不敢去看汪简。 饶是平日汪简如何的从容淡定,此时亦是有些不好意思,对汪筝说:“四姐,你这是对多少人说了?” “你不是一向不会不好意思的么?怎么的,此时竟还害羞了?”汪筝的眼神在景悦和汪简之间游移。先前到上海后,才知道世樊的心意。这个弟弟家里一向是最疼爱的,她也不例外。再说,景悦比起曹爱媛抑或是其他小姐,的确是太优秀了,倒也配得起世樊。既然弟弟心心念念的是她,那么她便好好撮合这对璧人罢! 汪筝见景悦羞意不减,忙道:“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说完又对一头雾水的冯威说道:“冯公子,请随我来,有件事同你说。”说着,便拉过他,将时间留给另外两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汪筝和冯威走后,这个十分适合谈话的角落就只剩下汪简和景悦了。 “这么多日未见,我对密斯景十分想念。” 这是汪简头一次说的这么直白,景悦顿时有些不适应,转开了视线道:“密斯特汪是何时来的?” 汪简笑了笑,对她这般转移话题不甚在意,答道:“来了好一会了。向东说今天你会过来,我便早早的来了。刚才碰到景慷了,我还在想,怎的不见你。” 景悦低头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道:“说起来,倒是没怎么见到仁谦。” “方才我遇着他,就顺便介绍蔡小姐与他认识。想来此时定是同蔡小姐在说话。”汪简解释道。 闻言,景悦微微蹙眉,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四处张望着寻找景慷的身影。果不其然,景慷正与旁边的蔡伶华聊的不亦乐乎。 汪简见景悦脸色不佳,忙问:“莫非你是不喜欢景慷与蔡小姐多交往?” “倒也不是。仁谦要与何人交往是他的自由。你介绍他们认识也是因着之前应承过他罢了。我只是有些担心,怕会为将来酿下祸事。”景悦回神,恍然一笑摇摇头。 “这是怎么说?”汪简不明白景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 景悦轻叹了口气,挪到窗边说道:“我家上人不比密斯特汪的父母开通。这……你也应该晓得。” 汪简了然一笑,之前景悦同冯威的那桩亲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仁谦与蔡小姐交朋友,我不反对,虽然我对这位蔡小姐并无好感。可是他人却未必这么想。不瞒你说,我家太太是最不中意电影明星或是戏子的。这次我妹妹景怡参加戏剧社排戏,也是求了好久才应下的。”景悦继续道。 “你是怕此事被景太太知道后,不得善终?” 景悦点点头,“恩”了一声。 汪简轻轻一笑,说道:“现如今,男女公开交往。就算今后家里人反对,这也是景慷需面对和解决的,你大可不必操心。景慷是男子,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那就算不得什么出息了。” 景悦顺着他的意思转念一想,释然一笑道:“说的也是。” 汪简第一次看她这么俏皮的样子,很是喜欢,笑着道:“密斯景,明天有时间么?我有事想同你说。” 话音刚落,汪筝便急急的走过来,打断了两人:“世樊,刚才有个电话,是找你的。向东接了,说是银行有些急事找你。” 汪简点点头,交代了一声:“我先走一步。” 汪筝看着汪简急匆匆的背影,抱着臂叹了口气道:“一有公事就忙东忙西的。” 景悦也同样看着他的背影,心道,怎么走的这么急,话还未说完呢? 忽的,她发现汪简走得急,竟没穿大衣就出去了。她忙去找了谢羽杉,寻了挂大衣的地方,急急忙忙的跑出去追汪简。 可汪简想来是没有听到,只管朝前走。走出了大厅,走出了院子,才想起自己没穿大衣。他又折了回来,却见景悦抱着他的衣服小跑着跟出来。 因穿着裙子和高跟鞋,景悦走不快。本以为是追不上他了,却没想到他竟含笑在门口等着她。 “幸好你还没走。”景悦走过去,将大衣抖开,示意他背过身去。 汪简照做,任凭景悦将大衣套在他身上,等穿好了才转过来。 景悦见汪简眼带笑意的盯着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汪简咧嘴笑了,嘴里吐出白气,只是在夜里不是很明显。 “我得走了。” 景悦见他急着走,忙叫住他,“诶!你还没说我们明天在哪里见面呢?” 此时汪简正在开着车门,闻言扭头一愣,不一会缓过神来道:“我明天来接你。”说完,便打开车门上了车,开车走了,车身和身影渐渐隐在黑夜里。 夜里有点冷,景悦觉出一丝凉意,忙搓了搓手回了阮家大厅。 汪筝见景悦慢吞吞的走进来,一脸暧昧的笑道:“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原先她还想借此机会好生撮合两人,现在看来已不需要了。 景悦咬了咬唇,有些羞赧的道:“没有啊。” “还说没有?”汪筝不依不饶,拉着景悦非要她承认。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有啊没有的?”谢羽衫缓缓的走过来,笑着问道。 景悦见汪筝欲说出口,忙抢先道:“没什么。” 谢羽衫探究的看着景悦,觉得她举止异于平常。 汪筝知景悦难为情,便解围道:“阮太太,现下你可不是一个人了,还是慢悠着些。” “叫什么阮太太呢,还是叫我羽衫吧。” “哟,现在你还不好意思呢?” 谢羽衫摇摇头,道:“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听你们叫我阮太太,恍然间只当是别家的太太或小姐称呼我。成家了不比以前,现在时常要陪向东出去应酬。” 景悦是知道谢羽衫的性格的,知道她不怎么喜欢应酬寒暄,便道:“结婚了,自然不比之前做姑娘时来的自在的。” 汪筝对于两人这般唉声叹气的并不理解,她从小就在这样的场合浸淫,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现在已经入冬,伤春悲秋的事情还是先缓缓吧。” 景悦和谢羽衫对视一笑,似是被汪筝这俏皮话逗笑了。 “姐姐。”景慷在不远处听到笑声,便走过来。 景悦闻声抬头,见是景慷,刚欲张口,却见其身后还跟着蔡伶华。 蔡伶华风情万种的笑笑,拉了拉身上的毛披肩,说道:“原来是景小姐,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了。”景悦无可无不可的应道。 汪筝看景悦对蔡伶华不是那么热络,便知她是因之前羽衫结婚时发生的那件事有心结,便道:“蔡小姐,这你可就不对了。我同阮太太都站在这,怎的你只同景悦打招呼?” “汪小姐言重了,我哪敢啊?!只不过是先前景公子同景小姐说话,我便顺势先打了招呼。”说着,又谄笑道:“还望汪小姐和阮太太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回吧。” 汪筝笑了,道:“瞧你说的,我跟阮太太才没有这么小气呢!” “羽衫姐姐,你们可别再作弄蔡小姐了。” 闻言,谢羽衫挑了挑眉看向景慷,道:“哟,这么快就懂得怜香惜玉了?你求我没用,还是去求汪小姐吧!” 景慷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不再出声。 蔡伶华了然于心,方才汪简介绍景慷给自己认识时,她便知景慷的心意。一直以来汪简对自己都是不冷不热的,以普通朋友对待。张幼昆的行事作风又不是可托付的人。这个景公子倒是十分合适的,只是太过年轻了些。 景悦审视的看着蔡伶华,心里有些担心。不过转念一想,景慷也大了,知道怎么处理事情。以后到底会怎样,看他自己了,我便丢开手不管又如何?看他们是不是有这个缘分罢! 这次的宴会因着谢羽衫的身子,也就没有另设牌局,更没有堂会戏。因此十一点钟大家就散了大半。等到所有客人都走了,还不到十二点钟。 谢羽衫吩咐下人收拾大厅,又安排景悦和景慷住下才回去睡觉。 景悦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才起的床。起来时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鼻子酸酸的。许是昨日送衣服给汪简时,自己穿着单薄着了凉。 汪简到了十二点才来接她,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裳。 彼时景悦正在阮公馆吃午饭,见着他来了,忙起身相迎。 阮向东见着他来了,问道:“你怎的突然来了?” 谢羽衫笑了,推了推他,道:“这你还不知道,自然是佳人有约。” 阮向东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我还当你是来找我的,原来不是。” 汪简握拳打了他一下,道:“自作多情了?”与他寒暄了一阵,汪简便欲带着景悦走了。 见状,阮向东忙拦住他道:“先别急着走,这个点,怕是还没吃饭吧。” “是啊,留下吃了午饭再走也不迟啊。” 汪简想了想,自己从昨夜到现在还没东西下肚呢,便应了。 “什么时候起的?” 景悦看了看大钟,回道:“起了没多久,睡到了十点钟。” 汪简听景悦的声音瓮瓮的,问道:“是不是着凉了?” 景悦点点头,道:“不碍事的。倒是别过给了羽衫。” “说什么呢?我可没那么娇贵!”谢羽衫嗔怪的看着景悦。 “娇不娇贵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说完,景悦似笑非笑的看着阮向东。 谢羽衫也转头看阮向东,见他笑看着自己,刷的脸就红了,忙低了头扒饭。 一顿饭下来,汪简很是羡慕好友伉俪情深。与阮向东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景悦急匆匆的走了。 谢羽衫含笑看着两人的背影,感叹道:“这两人倒是般配。” “太太,我们也般配!”阮向东轻声在谢羽衫耳边说道。 谢羽衫红着脸低了头,半晌才抬起头,却未见景慷的身影,忙问:“对了,怎的不见景慷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许是有约。” 第30章 第三十章 景悦跟着汪简出了阮公馆,坐在车里绕来绕去,没想到最后到了黄浦江。 两个人坐在船舱里,窗户微微开着,微风吹在景悦的俏脸上,鬓边的碎发轻轻拂动,仿佛散发着冬日傲梅的美。 “怎的衣裳也没换,莫不是昨晚没回去?” 汪简点点头道:“是啊,昨晚直接去的银行。处理完事情已经很晚了,便没有回去。” “事情很棘手么?” “倒也不是。昨晚上来了个外国人,要临时取现。银行值班的人不懂英文,就让我去一趟。”汪简抬手关了窗户,答道。 景悦一时无了话,低了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汪简抬眼瞧了瞧,又转开了视线,嘴角微微扬起了笑。 景悦总是觉得有股视线投来,瞥了眼过去看,果然汪简正看着她。 “瞧什么?” 汪简笑了笑,说道:“瞧你啊!” 景悦顿了顿,略微羞涩粉着脸道:“我有什么好瞧的?” 汪简凑近她,对着她的眼睛道:“因为,你好看。” 景悦抿嘴笑了笑,心想,女人果然还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 “你看。”汪简指了指挂在船舱里的一幅画。 景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说道:“这幅画画的真好。”说着便站起身走过去,凑近了细细的看。 “我就知道你喜欢。”汪简亦起身至她身后,道:“这幅画乃是家父所做。是取自清明上河图的一角临摹而成。” 景悦笑了,道:“怪不得我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我爷爷也常临摹清明上河图,之前他去富春山小住,又画了一幅。” “真的?那有机会我可要好好讨上一讨了,只是怕到时鼓不起勇气来开口。” 景悦“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怎的?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么?” “自是有的。”汪简低声道。 景悦歪了歪头,道:“比如呢?” 汪简沉吟了一会,答道:“比如说,我一直有很多话想告诉你,可却不敢。” 闻言,景悦心里紧了一紧,越过他走出船舱。 外头风渐渐大起来了,景悦却觉不出一丝冷意,只觉得周身热意不减。 汪简追出来,站在她后头说道:“密斯景,我的心意你不会不知道。可能以前你一直当我是纨绔子弟,可是在下虽然不才,可总归也比其他的一些公子哥强些。之前在杭州与你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景悦一愣,绯红着抬眸看他。之前在西湖边,他就说了些“终身伴侣”什么的话,难道现在他竟是在要她做出回应吗? 她顿时只觉得心满满的,什么都不懂,只凭直觉地问他:“那上回在北平见到的曹小姐呢?” 汪简猛的握住她的双手,说道:“我与曹爱媛没什么!我也没有其它女朋友,只除了你……” “不要你呀我的!”景悦双颊发烫地说:“就算我答应了你,却也还是要禀告父亲和爷爷的。” 听她这么说,汪简便知她心里已经是答应了,顿时欣喜若狂。 汪简抬起景悦的下巴,轻声说道:“景悦,我爱你。” 景悦没有排拒,没有挣扎,只嫣红着脸,眸子水汪汪地看着汪简。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 景悦一惊,轻推了推他,嗔道:“还说你不是什么公子哥?!行事竟如此轻佻!” 汪简顺势握住她的手,笑道:“这可不是轻佻,而是表达爱意。这在西方是很普通的礼节。” 景悦不再反驳,任由他将自己拥在怀中。她虽向往自由,可却也羡慕母亲那般找到自己所爱的人。眼前这抱着她的男人,初时虽对他有偏见,可相处下来才知是难得的有情郎。这辈子,她愿意与他白头到老,看云卷云舒。 景深自景悦离开后就一直独自居于旧居,不知是不是因为晚上睡得不好,竟着了凉。府里的下人见景悦不在,也不敢造次,便去公馆禀告了景太太。 秦氏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去看看的。这日,她便带了大夫,又在府里拣了几样名贵药材一并带了去。 到了旧居,她便先去上房瞧了瞧景深。 景深虽然偶感风寒,可身子骨还是十分硬朗的,见着秦氏来了便道:“你来了。” 因不是住在一块,秦氏对景深有些敬意,便道:“父亲,我特地带了郎中来看看你。” “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景悦有来信没有?” 秦氏一愣,心里冷笑道,如今可是我来看你,却偏偏在我面前提起她,可不是找她不痛快么? “这倒是没有,兴许过两天就回来了。”秦氏掩饰的笑笑,回道。 景深点点头,咳了几咳,说道:“人老了,身子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这些日子博昌在忙什么呢?” 秦氏上前端茶递水,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晓得他忙什么,只是最近他总是衙门商会的跑,有时候上海那边的银行也常找他。” 景深“恩”了一声,吩咐道:“等他有空,让他到这里来一趟。” “是。” 秦氏让郎中又开了服药方,吩咐下差跟着他去抓药。待人走后,她又道:“这几日谢家派了请帖过来,打算在府里办场筵席。” “哦,谢家丫头有身子了,所以打算庆贺一番。” “是啊,顺便就提前过年了。” 景深眯起眼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又快过年了,这世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秦氏对景深的话不以为然,稍稍坐了会便告辞了。 走出上房,绕过回廊,正好是景悦的院子。秦氏脚步一顿,便朝景悦的院子走去。 因着景悦身旁也没个伺候的人,这院子里平日里也无人把守,秦氏便自作主张推门而入。房间里摆放的物件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秦氏不由感到一些失望。正待转身离去之时,却偏偏看到了放在床头的一个匣子。 秦氏轻巧的打开一看,里头放了一沓信,一张照片和一柄袖珍如意。她拿起照片一看,竟是景悦和汪简两人对视着。看这照片里的景象,倒是十分像冯家。 上回汪简来的时候,不是提及两人是在谢家丫头结婚时做傧相认识的么?可这照片分明就比那时早,莫非她与汪公子一早便相识? 这倒是怪不得,之前冯家来提亲死活不愿意,敢情原来早就与人暗通曲款、私定终身了! 秦氏将匣子重新盖上,冷笑着收好,带出了景悦的院子。 谢家因为知道谢羽杉怀了孕,便打算好生庆贺一番,顺道提前过年了。谢羽杉在上海接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挂了电话,就兴冲冲的吩咐着收拾东西了。 景悦晏晏起身,之前宴会那日在外头吹了风,身上本就不大好,第二日偏又去了黄浦江上吹了风,现下倒是真的伤起风来了。 她不想过给羽杉,便站的远远,用帕子捂了鼻子说道:“怎么收拾东西了?” 羽杉闻言走过来,嗔怪道:“我有这么娇贵么?倒是你,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你是知道我的,最怕吃药了。”景悦摆摆手婉拒,又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羽杉愣了一愣,但旋即想起来,答道:“我娘家来了电话,让我回去小住,顺便提前把年过了,两边都不耽误。” “同阮先生商量过了?” 谢羽杉摇摇头,嘱咐了收拾的几个丫头几声,道:“他自是依着我的。” 景悦一怔,心道,是啊,阮向东对谢羽杉可谓是千依百顺的了,只是不知将来汪简会是如何。 “景悦,这次你同我们一道回杭州吧。” 景悦想了想,倒也好,便道:“也好,我和仁谦也是时候回去了。只是我是决计不能与你同坐一车的。” “这是为何?” “你与你先生自有话说,我坐在车里像什么样子?再说,我现在是病人,万一把病过给了孕妇,那我可就罪过了。” “你这张巧嘴!” 晚上景悦也稍稍收拾了些东西,准备明日就动身。可谁知夜里竟发起热来,惊动了谢羽杉和阮向东,赶忙起了梁大夫过来。 这梁大夫先前在冯府给景悦看过病,笑着调侃道:“景小姐一到上海就发热啊。” 景悦无奈的笑笑,随即问道:“大夫,我这病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这至少也得等热退下去,再吃两天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闻言,景悦叹了口气,向大夫道了谢。 既是这样,她断然是不能跟谢羽杉同行了,只怕得拖延几日。 景慷和谢羽杉一同走进来,关切的问道:“景悦,你怎么样啊?” “没什么事,只是有些发烧。大夫说退烧了就没事了。羽杉,你们明日就动身返杭,我恐怕得推迟几日了。” 谢羽杉忙拉着景悦的手,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在这里病着,我们高高兴兴的回去,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你已然同谢太太说过了,现下家里定是在翘首期盼。再说,你家人要你回去,除了贺你有孕,最多的不过是想多见见你。待到了年关,你还是得回上海过年的。” “是啊,羽杉姐姐。不如这样,你们先回,我留下陪姐姐。” 景悦摇摇头,说道:“仁谦,你得回去。我们已然同家里打了招呼,届时羽杉回去了,你我却还滞留上海,家里定会生出疑窦。倒不如你先回去,只说我在上海还有些事情,迟些便回。” “可是你在这里,谁照顾你呢?” “我。”门外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 三人闻声看去,竟是汪简! 汪简疾步而行,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头,用手背搭了搭景悦的额头,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明知你身上不好,还带你去江边吹风。” “你怎么来了?”景悦不理这茬,径自问道。 汪简沉默不语,定定的看着她。不久前向东给他打了电话,说是景悦发烧了。当时一听,他着急的连衬衫扣子都差点扣错,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阮公馆。 谢羽杉和景慷悄悄的退了出去,将这宁馨一刻留给两人。 景悦心里自是知道,他怎么会来。她心生感动,笑了笑,想起江边他的话。 那时的她,已然有了决定。 此时的她,对于这决定,更加的坚定。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因着景悦生病,汪简就待在阮公馆照顾她。期间汪筝和冯威都来看过景悦,要她好好休养。可这两人一见了他,却偏偏都爱答不理。 汪筝“哼”了一声道:“枉你我还是亲姐弟,本想着想方设法的撮合你们。可没想到你们早已暗度陈仓,如今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我的好姐姐,您可别生气。我虽然已同景悦有了婚姻方面的念想,可终归还是要过各自父母那关的。届时,还望四姐能美言几句。”汪简讪讪的,讨好的笑道。 冯威轻叹了口气,故意说着风凉话,“今日我才知,原来当日景悦拒绝与我的婚事,是为了世樊兄你。枉我还当你是好朋友呢!” 汪简抚了抚额,笑道:“你们这一唱一和的,竟是逼得我无话了。” “好了,不过跟你开个玩笑。” “就是,不会这么小器吧?” 汪简哈哈一笑,说道:“何至于此?我也不过是说句顽笑话。对了,下午我就同密斯景去杭州了。你们俩确定不去么?” 汪筝颌首,道:“银行事情一大堆呢,我自然是脱不开身的。” 冯威耸了耸肩,说道:“至于我么,你们是知道的。届时遇上景总长和景太太,只怕徒生尴尬,还是不去的好。” “倒也是。” 送走汪筝和冯威后,汪简又去看了看景悦,见她还睡着,便放轻了脚步。 可是景悦睡得不深,听了些微动静,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汪简显得有些愧疚,问道。 景悦摇摇头,缓缓起身,拢了拢发,有些慵懒的道:“今天下午就要走,还要收拾收拾呢。” “你身子可受得住?” “我哪里有这么娇弱呢?养了几日,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吃过中饭,汪简拿了大衣给景悦披上。自己又提了行李在车里放好,开了车门让景悦坐上来。 景悦看着他绕过车身,从另一车门坐进驾驶座,随口问道:“自己开车去么?” “上海我一向是自己开车的,没有雇司机。”说着,汪简便启动车子,开出了阮公馆,拐进了弄堂。 阮公馆是在虹口日租界,本以为很容易就能出关,却没想到在出租界时出了些小岔子。前头传来一阵吵闹声,汪简缓缓停了车,说道:“似乎有什么声音。” 景悦也跟着直起腰了,听了一阵,说道:“乱哄哄的,前面是出了什么事么?” 汪简点点头,左右看着,想下车去瞧瞧。 这时前面传来脚步声,并且由远及近。等离近了,才发现是一支穿着军装的队伍往这里过来。 景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得有些不安。 “不要担心,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你先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先下去看看。”汪简嘱咐了景悦一声便下了车。 景悦伸手想拉住他,却未能触及他的衣角。坐在车里,看着外面一队士兵走近,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是日本人。 那带头的一个军官总是朝着汪简摇头,景悦不由得拧紧了眉头,摇了下来车窗玻璃才听见他们的声音。 那日本军官操着一口不标准的中文说道:“租界不得随意进出,出入车辆都要进行检查!”说着,此人挥了挥手,似乎是要叫部下过来。 汪简忙伸手拦了下来,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说道:“在下是汪世樊,任职于上海储蓄银行。上头写着我家的地址,出了事情只管来找我。” 军官接了名片看了一眼,又看了汪简一眼,并没有当一回事情,说道:“凭你是什么何先生,也大不过大佐先生!” “家父是汪道驰!”汪简扬声喝道,蹙眉瞪着那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想来是听过汪外长的大名的,霎时有些迟疑,思忖了一番,说道:“既然是汪先生,那我也便就此放行了,只是不知汪先生可有通行证?让我好交差。” 景悦在车里听到,忙找了通行证出来,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汪简见状,忙走过来,蹙眉道:“你何必要下来?身上还没好,仔细又病了。” 景悦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的通行证交给他后,抬手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军官接过汪简递来的通行证一看,立即抬起头,讪笑道:“汪先生,您请。” 舜卿将曼云拉到身后,说道:“你们搜吧,要是抓不到人,我倒要看看,冯司令怎么跟我交代。” 闻言,汪简冷笑一声,说道:“不是说出入车辆都要检查么?” 军官赔笑道:“实在是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说完,又打量了站在汪简身旁的景悦一番,问道:“不知这位小姐的通行证……” “我是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行走,却还需要通行证,真是笑话!我虽是一介草民,却也不至于任人欺凌!”景悦沉着脸,冷声斥道。 军官听了,阴鸷的看了景悦一眼,却碍于汪简在场不好发作。 汪简十分佩服景悦的胆色,搂了她的腰,在她耳旁轻声道:“说得好!” 他故意做出这番亲昵状态,对那军官说:“你方才分明已说可以放行。何以却还要盘问我太太?” 军官一惊,忙收敛了神色,道:“原来是汪太太,二位可以通行。” 汪简拿回通行证,拥着景悦上了车,发动车子,在那军官身旁呼啸而去。 景悦坐在车里,脸庞嫣红,不知是因为怒气所致,还是因为方才他那句“我太太”所致。 “密斯景,你刚才说的,实在是太好了!就因为我国国力衰弱,才被列强这般欺侮。今日幸而是我们遇上了,若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恐怕还要忧心性命。” 景悦摇摇头,说道:“我不过是看不过眼罢了。方才若没有你解围,又怎么能这么顺利?” 从上海到杭州并不是很远,不过黄昏便到了。恰逢快关城门的时间,汪简便加快了速度,紧赶慢赶的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 因天色已晚,景悦便不去公馆了。打算先回旧居住下,第二日再去公馆。只是让汪简住在旧居,终归不大好,便想了想道:“你送我到旧居后,便去谢公馆了么?” “我为何要去谢公馆?”汪简不解,望了望她的侧脸。 “……”景悦抿了抿嘴,思忖了半天,才缓缓道:“你若是在旧居住下,被我父亲知道,怕是会乱想,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你此去谢公馆,旁人也只当你是寻阮先生的……” “为何我住在旧居,就要怕被别人知道?怕旁人多心?难道现在在你心里,竟还是这么摇摆不定,不信任我么?”汪简只觉得心中一口浊气,自己这一腔热情,倒头来却换的这样的不信任! 景悦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忙拦住他伸进大衣里找烟的手,说道:“你先别忙着生气。我既是应了你,自然不会变卦。只是现下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同爷爷说,更加不晓得怎么面对父亲。毕竟,我们还未正式定下婚约。” 汪简覆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道:“我知。此事还需知会双方父母,方可成事。只是,我是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了。” 闻言,景悦脸绯红绯红,昵了他一眼,道:“都说纨绔子弟对那花言巧语是信手拈来。依我看,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哈,多谢小姐夸奖。”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车很快开到了旧居。 汪简送了景悦下车,又把行李拿出来,递给门房,道:“我送你进去。” 景悦摇摇头,咬了咬唇,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了。”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继续道:“天色暗下来了,你还是快些去谢公馆吧。” 城里一到夜晚便会宵禁,汪简便点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谢家见。” “恩。” 景悦待他走后,紧了紧大衣,由门房护送着进了宅子。下差一路将景悦送至了中庭,她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先帮我把行李带到我房间去,我去看看爷爷。” “是。” 景悦朝着景深的房间走去,一早就有人过来禀告,故而景深也还未就寝。 “爷爷,听说你身上不大好?” 景深不以为然的笑笑,道:“不过是染了风寒罢了,倒是你,可要小心带了病气过去。 闻言,景悦不好意思的笑了,说道:“说起来真是难为情,我也染了风寒,刚好了个七七八八。”唯有在景深面前,她才会露出这般小儿女姿态。 景深蹙了蹙眉头,“怎的最近总是生病?改日,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景悦陪着景深说了会子话,又服侍他睡下,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累了一天,脱了大衣,走到床边刚刚坐下,却见原先置于床头的小匣子竟不翼而飞!景悦心里猛地一跳,忙起身去喊人,“把方才提行李进来的小厮叫过来!” 那小厮一副恭敬的样子,见着景悦便行了行礼。 “你,方才可有进过我的房间?”景悦冷冷的看着他,问道。 “没有。”他摇摇头。 “撒谎!若是没有,那我床头的小匣子又怎的不翼而飞了?” “大小姐,小的真的没拿!”那听差一脸急于辩驳的样子,看上去倒也可信。 景悦沉了沉气,半晌问道:“那我且问你,这几日有谁来过旧居?” “昨儿个老爷来过?” 父亲? “那爸爸可有进过我的房?” “这倒应该没有,老爷昨儿个是抽空从衙门里赶过来的,特地来探望太老爷的。不过只是稍稍坐了会,就又赶到衙门里去了。”说完,又想了想,忽的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前些日子,太太来过,待了很久才回公馆。” 听到这里,景悦心里一沉,冷笑道,什么人家的太太,竟还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景悦带着些怒气去了公馆,只是这次却不像上回那般沉不住气。反倒是带了好些从上海买的一些舶来品,一一让下人送到弟弟妹妹那里。而后又在里头挑了一样,便施施然的去了上房。 “太太,大小姐来了。”听差在外头通报了一声。 “进来吧。”秦氏让人把景悦迎进来,笑脸盈盈的说道:“大姑娘来了,快坐。” 景悦依言,坐下,吃了口茶,才道:“怎的不见父亲?” “这会子老爷自然是在衙门里办差了。”秦氏依旧假笑着。 景悦点点头,拿出带来的东西,道:“太太,这两瓶香水,是我从上海百货公司买过来的。见着味道好闻,就买下了。” “你这是送给我的?” “你跟景怡,一人一瓶。”景悦点点头,应道。 秦氏笑眯眯的接过,看了看香水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道:“这可得两百法郎吧!” 景悦笑了笑,说道:“哪有这么贵的?不过几百块钱罢了。” 秦氏心里暗道,这次这么大手笔,莫不是知道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上,来求和的? “太太,听说前不久你去旧居了?” “是又怎么样?”果然是为了那桩事,秦氏挺了挺腰,全不当回事的道。 “既然太太收了我的东西,那就应该礼尚往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景悦也不再跟她打酱油,开门见山的说道。 可是秦氏却偏偏要装傻,说道:“东西?什么东西?” 景悦皱了皱眉,深吸了口气,说道:“太太何必同我装傻充愣呢?你前些日子去了旧居,进了我的房间。而我床头的小匣子却偏偏不翼而飞,很难不联想到是太太所为。我也不想跟上次一样,失了两方的面子,还是请太太主动的叫出来,免得到时要到父亲和爷爷面前对质。” 闻言,秦氏冷哼了一声,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说道:“你且休说要到老爷和太老爷面前去。就算被你去得了,你能说出来什么呢?我手里的那东西,可确确实实坐实了你与男子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丑事!” 丑事? “太太不必为我担心,这么些年再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也不必想什么说辞了,我确实同汪公子两情相悦,又奈我何?!” 秦氏见威胁不到景悦,气急攻心,颤抖的伸出手指,指着景悦骂道:“真是反了!” 景悦不想再同她纠缠下去,冷声问道:“这也不是头一次了。太太,我且问你,东西是给我不给?” “不给!” 景悦紧了紧拳头,不再赘言,转身离开。 到谢公馆时,筵席已经开了。 同谢羽杉在一处说话的秦照初见景悦姗姗来迟,便问:“景悦,怎的到的这么晚?” 景悦不愿细说,只不咸不淡的道:“去了趟公馆,迟了些。” “对了,怎么也不见姑姑呢?”说着,秦照初四处张望了一下。 “是啊,景悦。你们家太太呢?”谢羽杉亦问道。 “快别说‘你们家太太’,她也配?!”景悦也不去顾忌秦照初在场,不屑的说道。 秦照初心里“咯噔”了一下,瞧刚刚她那副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样子,现下又这般情状,莫不是姑姑同景悦说了些什么吧? 谢羽杉也悄悄的去看了看秦照初,轻声向景悦问道:“这是怎么了?” “算了,不说也罢。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快别因为我家里的事情扫了你的兴。” “对了,你先前说,景怡正在排戏。今天莫不会还是不来罢!”谢羽杉岔开话题道。 景悦笑着摇摇头,说道:“放心,今天她自会来的,仁谦派了车去接她了。说不定等她来了,还要邀你们一起去看她排得戏呢。” “是景怡妹妹的戏,我们是怎么都要去的。”秦照初亦是笑着附和道。 三人说了会子话,把之前那不愉快就此揭过去了。 这时秦太太走过来,把秦照初拉走了,说是要介绍朋友给她认识。 谢羽杉见她走了,才又问起:“方才这是怎么了?就算你同景太太有诸多不和,却也要顾及一下照初啊!” “有什么好顾及的?我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看在景怡和景慷的面子上当她是姐妹。这么些年相处下来,我心里也确实当她是表姐,平日里感情也是极好的。可前些日子,她却对我诸多暗示,对汪简有意。那她又当我是什么呢?实不相瞒,我与汪简打算结婚了。”秦照初与她也算是一齐长大的玩伴的,要说不亲厚又怎么可能呢?只是她心里多少对秦家有些忌讳,不喜欢同秦家的人扯上什么关系。与秦照初不亲不疏的,平日里倒也能在一处。只是那次暗示过后,她心里不自觉的与照初生了嫌隙。 “怎的这么突然?”谢羽杉一惊,虽然看得出来汪简对景悦有所不同,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 景悦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觉得合适了,再说,我在家里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身为景悦好友,谢羽杉知道这么多年景悦在家里的地位。虽为长女,日子却过得艰辛,平日里还要忍受外人对景悦母亲的闲言碎语。她现在虽然是笑着的,可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她是在强颜欢笑呢? “那我可等着喝喜酒了。” 景悦笑着点点头,看中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说道:“我过去透透气。” 在角落里的沙发里坐了会,景悦顿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心生烦躁。 “怎么了?听阮太太说,你正一个人在这生气呢?”不急不缓的沉稳声音陡然跃入耳里。 来人自然是汪简。 景悦不答,一个劲的低着头,不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了?恩?”汪简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景悦抿了抿嘴,想了想,说道:“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柄袖珍如意么?” 汪简点点头,道:“自是记得。”怎的好端端提起这个? “我一直收在床头的小匣子里。可这次回旧居,却发现那东西连带着我们往来的信全不见了。” “什么?!”汪简大惊,心里暗道,男女之事不通六耳。此事于他虽无碍,可总也要顾及景悦是个女儿家。 “前不久秦氏去过旧居,我怀疑是她拿的。就去同她理论,谁知她竟然说,说我与人私定终身,不知检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做的事情!” 汪简见她气得不轻,忙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呢?你若是怕听闲言碎语,我明日就去向景总长提亲。” 提亲? 景悦猛的抬起头,道:“提亲?你现下这么贸贸然的提亲,万一他日你们家上人不同意,又该如何是好?” 汪简失笑,摇摇头,道:“我的父亲母亲虽不敢说有多少见识,可在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的婚姻上,却从不强迫我们。比如我大姐与我大姐夫,因为是一起长大的也算知根知底,便顺理成章的结了婚。二哥和二嫂虽然是指腹为婚,却也在结婚前彼此见过面熟悉过,也是双方你情我愿的。至于我三哥和三嫂……” “好了好了,你三哥三嫂,谁人不知是自由恋爱的典范?”景悦红着脸笑道,心里却稍稍放了心。 “你怎么说?”汪简看她这神情,便知心里定是赞同的。 “听你的。” 两人又坐了会,汪简倏地提出,“不如我们先走吧。” 景悦“啊”了一声,说道:“这样恐怕不大好吧!”毕竟是羽杉做东,不好不卖面子给她。 “你想留下?” 景悦笑了笑,道:“那倒也不是。”她一向是不怎么喜欢这些场合的。 “那便走吧。”汪简是一早就想走了的。刚才景悦还没来,他同向东在一处说着话,秦团长便凑近来。 本以为打个招呼便算数了,没想到秦团长竟要攀谈的意思。阮向东见了,便也没有再留着,径自去招呼其他的宾客。 秦荣好似无意的提起,“汪少爷倒是时常来杭州走动啊。” “是啊,算是有缘吧。” “好一句有缘。汪少爷,你时常待在南方,汪总长赞同么?” 汪简蹙了蹙眉,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何提起这些,但是还是答道:“家父倒是十分赞同我出来闯一闯的。” “年轻人在外闯荡,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座好靠山。汪少爷虽家世显赫,却也要懂得为自己打算。现在上海的形势不好,随时都有可能打仗。汪少爷若有什么难处,大可与我说。沪杭两地如此近,有事也可及时解围。” “那么便多谢秦团长了。” “你同小女算得上是朋友,我自然会看在小女的份上帮上一帮的。” 听到这里,汪简才明白秦荣话中之意。 他那意思,竟是要结亲的意思。 秦小姐虽然十分优秀,可终归不是自己心上之人。他自认没有行什么令人误会之举,怎的秦团长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汪简心里不知怎的升起一口浊气,与秦荣稍稍虚以委蛇一番便借故走开了。恰好碰到阮太太,便过来寻景悦。 “世樊?你在想什么?” 汪简陡然回神,对景悦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走吧。”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两人悄悄的走出谢家,径自去寻了车子。 已经是冬日了,纵然是南方,夜间也是十分的冷。 景悦紧了紧大衣,吸了口气道:“我们这样走了,好么?” “怕什么?宾客这么多,不会注意到我们的。” 听他这么说,景悦也不再多问了。坐上车,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汪简。 汪简接过一看,是一双皮手套。 景悦接到他投来的眼神,略带羞赧的解释道:“前些日子,和景怡一起去皮衣店的时候,看到裁缝师傅正在做手套。当时心意一起,便让他做了双。天冷,你开车的时候自己也不注意点。” 汪简含笑接过,调侃着道:“多谢太太了!” “谁是你太太?!”景悦红着脸啐道,脸上却满是笑意。 汪简开着车,问道:“想去哪儿?” 景悦看了看车外,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便道:“也已经很晚了,不如早些回去?” “恩。” 一路上,汪简开的很慢,好似想与她多待一会。 “其实……” “恩?”汪简扭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欲言又止,便又多问了一句:“怎的?” 景悦低了低头,说道:“其实,提亲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做些准备,等过两日再说吧!” 闻言,汪简沉了脸,慢慢将车停下。 景悦有些心慌,见不得他这沉默的样子,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可以先跟爷爷说。” 汪简依旧不言不语,径自掏了烟,点燃后吸了一口。 景悦看着在黑夜里时亮时暗的红色火星,心里满不是滋味。她叹了口气,说:“我倒不是不想跟你,而是这事急不得。姑且不说你家里,单是我家里这样的情况,就已是十分艰难了。你说要向我父亲提亲,可世间世事往往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顺利。纵使要提亲,总也要先准备准备,明天贸贸然开口,只怕弄巧成拙。” 汪简摁灭了烟头,握了她置于膝头的手,说道:“你这般顾虑,又是何必?我不是说了,一切有我。不过提亲的事情,的确是需要准备准备。这两天,我先去置办些礼物,你先同景老太爷说说,顺便探探你父亲的口风。” “你家里……” “我家里你不必担心,交给我。” 这是景悦第一次觉得可以依靠一个人,“好。” 汪简对她微微一笑,而后放开她的手,正欲发动车子,却被景悦叫住。 “世樊!其实我知道你刚刚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我答应嫁你,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与旁的不相干的。” 汪简先是一怔,而后便是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景悦,“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嫁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汪简在仔细的再一次听到这句话后,欢喜的笑起来,猛的搂住她,拥在怀中。 景悦也顺势趴在他的肩头,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享受这宁馨时刻。 几日后,汪简一直忙着置办礼物,为此,还特地向好友阮向东偷师。 还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激动中的阮向东,回答他的问题却显得十分的心不在焉。 “当初,你与你太太订婚前,是如何向岳家提亲的?” 阮向东初初以为他不过是好奇,便道:“倒也无甚特别,投其所好,表明真心。” 听完后,汪简若有所思低下头。 此时阮向东才觉出他的异样,忙问:“你如此问我,莫不是遇着什么女子,要一表真心了?” 汪简倒也不藏着掖着,大方承认道:“江南三秀之一已被你娶回家去,那我自然也不甘人后。” “呵呵,只是不知你是要做景家的女婿还是秦家的女婿了?”其实阮向东又怎会不知呢,不过是前些日子眼尖的看到秦团长,不小心听了些话入耳,才如此调侃。 “我与秦家小姐素来没什么交情,不过是认识罢了。与我海誓山盟的自然是密斯景了!” 阮向东大笑起来,摇摇头道:“不过调侃你几句,何必这般小气?不过,要是被幼昆知道,不定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了。” “他会掀起什么风浪?” “你要是也结婚了,他一人在北平可就无趣了。上哪去寻‘狐朋狗友’?” 汪简笑着捶了他一下,道:“我还当你说什么呢!” 这时,谢家的家丁走过来,说道:“汪少爷,有您的电话。” “知道了。”说着,汪简便去接电话。 阮向东叫住欲走的家丁问道:“是谁挂来的电话?” 家丁止步,答道:“是景家旧居。” 闻言,阮向东了然的笑了,点点头,“小姐呢?” “姑爷,小姐正在太太房里呢。” “我去找她,回头你跟汪少爷说一声。” “是。” 汪简走过去接电话,“喂?” “是我。” 汪简轻笑出声,“怎的,想我了?” 景悦在那头啐了一声,继而又道:“我是想问问你,今晚有没有空。” “有空如何?” “要是今晚有空,你便去英德女中吧。景怡之前一直在排练戏剧,她初次登台,我们总归是要好好捧场的。” 汪简“哦”了一声,扼腕道:“早知我就把相机带上,到时帮你妹妹拍几张相片。” “这个你自然不用操心,仁谦会带着的。” “恩,那我晚上过来接你?” 景悦想了想,道:“……家里会派车过去,你还是与羽杉他们一道来吧。这事我直接同她说过,你别忘了再提醒她一下。” “好。” “……” 汪简沉吟了一会,轻声问道:“你没什么要同我说了?” 景悦心里清楚,他想听什么。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的说道:“我们的事,我跟爷爷提过。他倒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这便好!待今晚我再探探景总长的口风,择日再登门拜访。” 事情这么顺利,景悦倒也是十分开心的。 “恩。” 傍晚还未到,景怡就催着要大家快些过去。景悦自是从旧居过去,等到的时候景慷并父母已经在台下就座了。 景悦打了个招呼,在景慷身边坐下。 秦氏因着那日的事情,心情还不大爽利,便也当做未见着她。 景悦不在意,巴不得不与她打交道。 不过须臾,阮向东带着谢羽杉,和汪简一起也来了。 “景总长,景太太。” 景林见着阮向东和汪简,忙起身打招呼:“阮先生和阮太太也来了,欢迎欢迎。还未恭喜二位将为父母呢!” “多谢景总长。” 景林又对站在阮向东身边的汪简说道:“汪公子也来了,真是多谢这么捧场。” “景总长客气了。”说着,他又越过景林,朝景悦笑了笑,“密斯景。” 景悦回以微笑,略带些羞赧的撇开视线。 秦氏一直冷眼旁观着两人的眉目传情,心里冷笑道,还真是不怕旁人知道! 汪简在阮向东身旁坐下,恰巧此时秦照初也来了。 秦氏忙起身招呼,嗔怪道:“照初,怎的这时候才来?” 秦照初莞尔,回道:“姑姑可别忙着‘怪’我,我可是紧赶慢赶的出门,却偏偏临时被父亲叫住了。”说着,又对汪简说道:“汪公子也来了!” “秦小姐。”汪简有礼且矜持的回了一声。自那日宴会秦荣与他说话后,他便下意识的想避开她,免得有所牵扯,反倒伤了和气。 景悦对秦照初的举动看在眼里,倒也未说什么,只朝台上看。眼角余光瞄到她正过来,在自己身旁坐下。 秦照初行事向来知道分寸,笑着对景悦道:“你那日什么时候走的?等我反应过来想去寻你的时候,你竟不在了。” 那日自是指谢家宴会。 景悦不愠不火的回答:“觉着有些无趣,便先走了。” “哦,是这样。”秦照初腹诽,她是觉着无趣,难道他也是那么巧,也觉着无趣? “开始了!”景慷指了指台上,喊道。 景悦亦回神看过去,只见景怡正穿着男子的衣服,模仿着男子的腔调,惟妙惟肖的与“朱丽叶”对着戏。 谢羽杉“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景怡就是鬼灵精怪的,没想到演起男子来,倒也这般活灵活现!” “就是说啊。可还记得小时候,景怡时常爬到旧居那里的桃树上去。”秦照初也附和道。 景悦仿佛也回忆起了那段旧时光,笑道:“不止爬树,还偷桃吃,惹得何安叫苦连天的。” 童年的回忆,让三人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景悦看着秦照初的侧脸,微微一笑,其实她亦是个有追求的女子。这样的恣意大胆,又这样的聪明大方。 汪简因是坐在另一边,便也没怎么听清三个好友之间的对话。不过他却记得留个心眼,借机向景林提及他与她的婚事。 景林对这些西方戏剧本就不那么热衷,看的也便没有那么入神。他看出汪简有些话要说,便轻笑着低声问道:“汪少爷有话不妨直说。” 汪简便触及心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虚应了声,道:“此事有关密斯景。” 听他这么说,景林心里就已明白了七八,但笑不语。 阮向东坐在旁边,抿了抿嘴,凑近汪简,笑道:“我看这事能成。” 因说的小声,一直想探听的秦氏没有听到什么,蹙眉转向台上。思及那日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暗忖道,那事还是早点同老爷说,看到时候她还能给谁甩脸色!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次日,汪简便听从阮向东的建议,派人先将礼单送到了景公馆。而后他挂了个电话去旧居,与景悦先说了一声。 景悦与汪简通完话后,心情倒是有些忐忑。昨夜从女中回来的时候,汪简就给她使了个眼色。那时她心里便有了数,可事情还没定下来,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 景深喝完早茶,从外头回来,见景悦愣愣的站在电话机旁,便问:“怎的心神不宁的站在这?” 景悦回过神,恍然回神,道:“没什么。” 景深眯起了眼,笑了笑道:“你个小丫头,心里头想什么,爷爷会不知道?” 景悦咬了咬唇,心里有些不安,“爷爷知道?” 景深自顾自越过她,轻轻一笑,说道:“你前些日子无端端的说起那位汪公子,不过就是想探探我的口风,是也不是?” “恩。我跟汪公子情投意合,是怎么也不想分开的了。”景悦此时倒是没有那般羞赧,面不改色的道。 景深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性子,跟你母亲是一个样。” 闻言,景悦心里一颤,莫非爷爷要变卦? “不过,若是不知道你的性子,之前与冯家的那桩事,我这个老人家也不会顺你的意了。人生在世,世事不得重来。爷爷也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别像你爹娘!” 听到景深这么说,景悦便也渐渐的放了心。现在唯独值得担心的也唯有父亲那里了。 汪简到景公馆时,便见景悦正站在公馆外面。 “怎的站在这儿?” 景悦迎上去,说道:“我在旧居想了想,还是觉着与你一同过来比较好。” 汪简轻笑出声,戏谑道:“还担心我?” “担心你做什么?你一向八面玲珑,我不过是想拿回东西罢了。”说起来,她床头的东西被秦氏拿走后还没取回,今天正好过来拿。 汪简点点头,毫不忌讳的握住景悦的手,走进景公馆。 一早门房就已经进去通报了,景林也已在客厅等着了。他看到景悦和汪简竟牵着手进来,愣了一愣,却很快恢复笑容,道:“汪公子,请坐。” “多谢景总长。” “爸。”景悦也打了一声招呼,在汪简身边坐下。 汪简倒也不再寒暄,直截了当的切入主题,十分诚恳的说道:“景总长,今日我来此,其实是为了向您提亲。” 景林一点都不意外,刚刚收到礼单,他便已心如明镜。 “不知汪公子与小女是何时……?” 闻言,景悦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 汪简坐了坐正,答道:“实不相瞒,我对密斯景一早便已情根深种。早前,在下得知景总长要去北平,便也邀了密斯景,确实是存了别样心思的。” 竟是那时? “景悦,那时我问你,你怎的否认?” 景悦无言以对,语塞:“我……” “景总长莫怪,彼时密斯景于我,也只是普通朋友般对待。幸好天知我所愿,不成想,密斯景也钟情于我。” “所以先前你死活不愿嫁冯威,就是这个原因?”景林朝景悦问道。 景悦想了想,答道:“是,却也不是。” “何解?” “我不愿嫁冯威,不完全是为密斯特汪,至少那时还未意识到。我不愿嫁冯威,不过是不愿步妈的后尘。” 景林怔了怔,半晌才叹息道:“原来你竟存了这样的想法。” 景悦点点头,道:“我要结婚,夫婿定然是我心之所爱的,而非是父母之命。” 汪简能得她一句“心之所爱”,顿时欣喜不已,接腔道:“不错,景总长,世樊此生也早已非卿不娶了!” 景林心里对于这门婚事自然是十分满意的。抛开家世不说,单就汪简这一表人才,一往情深,就值得景悦托付终身了。 只是他还是有个顾虑:“按照规矩,怎么都要男方长辈过来才算正式。不知汪总长那里……” “景总长请放心,此事我已经同上人们说过了。家姐和家嫂曾经见过密斯景,我母亲又是个随和的,已然首肯了。只是路途遥远,不便远行,在下只好孤身而来。望景总长多多包涵。”怕景林不答应,汪简特地这么说。 景悦有些疑心,忙轻踢了踢他,又自顾自的嘀咕,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汪简挤眉弄眼了一番,声若蚊吟般悄声解释道:“权宜之计。” 景悦心下叹了口气,这“权宜之计”到时不能成真,可如何是好。不过这些话她倒也未说出口,只望着景林。 景林听汪简这么说,倒也放心了。他看了看景悦,沉吟了一番,答道:“只要景悦愿意,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有了景林这句话,至此,这桩婚事才算是正式敲定了。 景悦知父亲还有话要同汪简说,便先行离开了客厅,往上房走去。 她到上房的时候,正巧景怡也在。 “大姑娘来了。” “姐姐!你怎么来了?快坐。”景怡探出身子,果然见到了景悦,忙给她让座。 景悦依言坐下,回答景怡的问题,却是看着做冷淡状的秦氏说道:“我来,是到太太这里取回东西的。” 秦氏却不正面回答,装傻道:“东西?哟,我可得好好想想了。”昨夜从女中回来后,她就打算要同景林说,打算好好告她一状,也算是报了上回大闹的仇了。可谁知,景林一到家就钻进了书房,根本没有回房睡,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害的她等了一夜。 “姐姐,你有东西放在妈这里么?”景怡疑惑的声音将秦氏的思绪拉了回来。 “恩。”景悦虚应了声,抬眼看了看秦氏,又问道:“对了,你昨儿个表演的可尽兴?” 说起昨夜的表演,景怡又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眉飞色舞的讲着后台的趣事。 “又是在讲昨夜的事,怎的还没讲完?!”屋外传来景慷调侃轻笑的声音。 景悦回头去看,还未来得及打招呼,景怡就佯装生气的骂道:“你个不服气的,嘴长在我身上,竟还不让我说了?” “你说,谁不让你说了?”景慷笑着回道,见到景悦,打了声招呼:“这么巧,姐姐也在。” “妈,我回来了。” 秦氏点点头,含笑吩咐下人准备些茶水过来给少爷。 景悦亦笑着点点头,起身到他身前,拿起他胸前的怀表看了看,问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学校倒是跑回家做什么?” “快近年关,学校的课业也上的差不多了。老师就让我们先回了。”说着,又似想起什么,继而道:“对了,我在外头看到汪公子了。” 秦氏闻言,心里一沉,问道:“这汪公子怎的跑我们公馆跑的这么勤?” 景悦不答,也不去看秦氏,心里却十分不屑的想,何必明知故问呢? “我是听说,汪公子是来提亲的!”说着,景慷就向景悦求证,“姐姐,这可是真的?” 景悦颌首,笑道:“自是真的。我过来也是为了取我的嫁妆。多谢太太替我保管了这么久。” 秦氏愣住,瞪着景悦说不出话来。 “姐姐!爸爸同意了?”景怡一脸好奇,却也问出了秦氏最想问的。 景悦“恩”了一声,含笑道:“同意了。” “这么说,汪公子要做我们的姐夫了?”景慷喃喃自语,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如此之快。 “是。”景悦依旧沉稳不惊,再次提醒秦氏道:“太太?” 秦氏回过神,掩饰的笑笑,“那就恭喜大姑娘了。”说着,便扬声叫下人进来,取了那匣子过来与景悦。 景怡凑过来,便扒拉那匣子便道:“姐姐,快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景悦眼疾手快的藏好了放在身后,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骂道:“你这个好奇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女儿家的嫁妆你还想看,改日等你寻了婆家,就问太太要去!” 这么一说,景怡顿时不好意思,也不再厚着脸皮了。 秦氏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不过一日不到的时间,景悦要嫁到北平汪简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这事自然也传到了秦照初的耳朵里。 她虽知汪简与景悦的情分定不一般,可怎么也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 汪简是她这么些年在社交圈里遇到的公子哥中最出挑的一个。她本以为靠着父亲的权势,总有一天能将他笼络过来。可是世事往往不是她想的那般美好简单。 景悦虽是景家长女,可实际却不过是一介孤女。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汪简最终还是选了她。 秦荣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气的跳脚。现如今在衙门里景林已同他平起平坐,待他日得了这么个女婿,跟外长家做了亲家,秦府恐怕更加无立足之地了! 秦照初看着父亲这幅表情,心知他心情不大爽利,便打算悄悄离去了。 “照初么?” “父亲?”秦照初回过身,应道。 秦荣踱步过来,叹息道:“景悦那丫头算是飞上枝头了。你是我女儿!根本不需要贪那虚名。” “恩。”秦照初淡淡的应了一句,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用错了方法,失了先机。不管怎么说,景悦好歹也是她的姐妹,罢了,罢了。 “父亲,今年过年,我想跟母亲回乡下去。” 秦荣点点头,说道:“也好,许久没回去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汪简在敲定了与景悦的婚事后,就接到了汪筝从上海挂来的电话。已临近年关,北平家里一早就在催他们姐弟北上。 汪简思忖了一番,心想,北上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反正他与她的婚事已经定了,便也放了心。遂他就与阮向东还有谢羽杉一同回了上海,进了城才分道扬镳。 不过,他在上海也未待久,不过几个钟头,就被汪筝拉着去了火车站。 回到北平,汪简就将在上海买的几样物事派至各房中。 其中,给汪筝的东西里,还附带了一封信。 汪简心情忐忑的在自己房里等着,果不其然,见汪筝手里攥着信走了进来。 “世樊?在呢?”汪筝在他房门口喊了几声。 汪简起身相迎,笑道:“自然是在的,欢迎欢迎。” 汪筝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扬了扬手里的信,明知故问道:“你送礼物便送礼物吧,怎的还要附上信呢?还就独我有此‘殊荣’?” 信上也没写什么,不过写了简短的一句:【要事相商。 世樊】 汪筝看着一头雾水,便来了。 汪简讨好的一笑,在汪筝身边坐下,说道:“四姐,事情是这样的。我跟密斯景怎么样,你也一直看在眼里。眼下,我与她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日前,我在杭州的时候也已经对景总长提了这事。所以,我就想请四姐您能去跟爸爸妈妈说说。” 汪筝听了,怪怨的说:“你这事办的可真是不上道!哪有未禀父母就先去跟对方长辈提亲的?” 汪简皱眉,不耐烦的解释道:“那是情势所逼!我见不得她受委屈。反正,现在这事也已经做下了,木已成舟。” 汪筝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怪你。要我去说可以,母亲那边我倒是可以开口,就怕父亲会不同意。”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四姐,那你说怎么办呢?” 本是一脸愁苦的汪筝,忽然想到了什么,茅塞顿开道:“有了!我们几个中,父亲对三哥的话是最听得进去的。你去求他,让他去跟父亲说。我跟三嫂再去母亲那儿疏通一下,到时这桩事不就成了么?” 的确是个好主意! 汪简十分赞同,赞叹道:“四姐,你真聪明!中国未来的女博士非你莫属了!” 自从得了汪筝的提议后,汪简就一直在找机会同汪籍说这件事。这日,他问了三哥房里的佣人,知道他们夫妇今日无事,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汪简便走出院子,远远的看到三嫂叶菁正在花园里看报。旁边三哥汪籍正悠闲的躺在摇摇椅上晒太阳。 他悄悄过去,那两人一个都没发现。 汪籍随口吩咐了一下,道:“给我拿个橘子过来。” 汪简悄声阻止了佣人,拾了草地上的网球,塞进他的手里。 汪籍不察,竟要抬手去咬,放到嘴边才觉出不对,回头一看,见是笑的乐不可支的汪简。 汪籍忙坐起来,作势要打他,却总归没有打下手,只笑骂了一句:“还是这么顽皮!” 叶菁也听到了动静,从报纸里抬起头来,见是汪简,忙起身:“小五,可有段日子不见了呀。” “是啊,三嫂。我前日才从上海回来的。” “这次,可要在家里待些日子再走了吧。” 汪简有些迟疑,说道:“等把家里的事情办好了,我还要去趟南方。” 汪籍不解,问道:“家里还会有什么事情?” “三嫂,这汽水开了不喝可就浪费了。”汪简不答,反倒指了指叶菁面前开着的汽水。 “我可不爱喝这些,都是你三哥,开了却放在这不喝。” “今儿个吃的多了些,一下子也喝不了这么多。小五,你别转移话题,还没回答我呢!” 汪简拿了汽水,道:“那我可就喝了。”喝了一口汽水后,他才一脸苦恼的道:“三哥,你有所不知,我最近正闹亏空呢!” 这下子,汪籍可乐了,笑出声来,问道:“我这拖家带口的还没哭穷呢,你这孤家寡人怎的也这般闹亏空呢?” 汪简假意叹了口气,说道:“谁说我是孤家寡人的?我过不了多久也要成家了。” “怎的之前没听你提起过?该不会是作弄我们吧?”叶菁有些疑心。 “我怎么敢作弄你们呢,三嫂!这事我托你们帮忙还来不及呢!” 汪籍见汪简一脸认真地样子,便也正色起来,问道:“世樊,你仔细着说。” “三嫂,密斯景你是见过的。实不相瞒,我同她已定鸳盟,并且正式向景总长提了亲。” “什么?!”汪籍夫妇俱是一惊。 “三哥三嫂,你们也不必吃惊。我是好不容易才追求到景小姐的,已经是非卿不娶了!只是怕爸爸妈妈那里会不同意。所以就想请三哥三嫂帮个忙,适时的帮帮四姐去疏通疏通。” 叶菁想了想,笑道:“那时景小姐来,我就看出来你对她不一般。这个景小姐,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有相貌,有才华,有家世,单单就是同五弟两情相悦这一条,我就赞成!” “谢谢三嫂!以后捐款算我一份!”叶菁时常会去大学或是一些社交场合为女权运动募捐筹集经费。汪简是最头疼这事了,捐多了不是,捐少了也不是。可现在却主动答应,足见这桩婚事的重要性。 “三哥,你怎么说?”汪简期盼的看着汪籍。 汪籍摇摇头,看着汪简叹道:“你行事向来稳重,怎的这次这么冲动?虽然我没见过这位景小姐,不过,既然你三嫂都说不错,我便也答应下来。只是这件事还是要四妹去开口,我和你三嫂在旁边敲敲边鼓。” 汪简感激一笑,道:“三哥,有你这句话,真是胜过千言万语。只是四姐的意思,是想让三哥你去同父亲说,三嫂和四姐去同母亲说。你知道,父亲最买你的面子了。” “行了,别油腔滑调的了!我应承你便是。” “对了,五弟。方才你说闹亏空,又是怎么回事?” 听得叶菁提起,汪简这才想起来,说道:“三嫂,你有所不知。我这些年确实是有些积蓄,可前些日子幼昆从我这借了笔款子出去。这么多年朋友了,也不好意思开口去讨要。还有之前我想着快结婚了,就把上海的那套宅子重新修葺了一遍,购置了一些家具。再加上最近过年,开销大,不久前又从上海买了些东西回来送给大家,也就所剩无几了。” “是么?可我怎么在账房那查账的时候,看到你账上记着那东交民巷的百货大厦的账呢?” “这不是快结婚了,总要买对戒指吧!”汪简解释道。 叶菁“扑哧”了然一笑,说道:“行了,你也别说了。念在你是你们兄弟几个中对女权主义最‘慷慨解囊’的,我也不问你需要多少,只开张支票给你,金额你自己填。” “真的!谢谢三嫂!” “你倒也不用先急着谢我,还是等事情办成了再说吧。” 汪籍感叹似地,笑着说道:“我们家的小五也要结婚了,真是快啊。” 叶菁戏谑的看了他一眼,好整以暇的说道:“你莫不是在感叹什么‘时光如白驹过隙’?” 汪籍笑了笑,与叶菁打情骂俏:“可这时光却未在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汪简一脸嫌隙的看着眼前这对伉俪,心里虽羡慕,嘴上却还是笑骂道:“贤伉俪恩爱非常,打情骂俏之事还是留待闺房之乐吧!” “世桦,你看,五弟嫉妒了!”叶菁笑着说了句玩笑话。 汪简也不反驳,拿起汽水喝了几口。 这时,叶菁冷不丁的开口问道:“对了五弟,你要结婚了,那曹小姐怎么办?” 闻言,汪简随之一愣,蹙眉道:“为何我的事情总是会扯上她呢?我与她本就只是普通朋友,我结婚,与她何干?” “世樊,你三嫂会这么问无可厚非。曹家与我们汪家是世交。你与爱媛从小就玩在一起,虽说时常打架吵闹,可小孩子的事情,大家又怎么会当真呢?这么些年,你身边也就她一个走得近的异性朋友,也难免旁人会这么想。”汪籍缓缓道来。汪简身边的朋友,论得上门当户对的异性朋友,也的确只有曹爱媛了。 “三哥,我跟曹爱媛真的只是一般的朋友。纵然以前玩在一起,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汪籍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要怎么做,还是需要你自己去考量的。” “不过我听说,近些日子,曹家去了保定,还不定什么才回来呢。我想,届时你应该也不会太难做的。”叶菁说道。 汪简心里渐渐放了心,便说了些其他事情,“对了三嫂,这就快大过年的了,你们怎么不出去走走,串串门?” “娘家昨儿个已经回去过了,其他亲戚那,我也不想去应酬,倒不如待在家里来的清净。” “你一向知道我和你三嫂的性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虚以委蛇的应酬了。”汪籍也跟着说道。 汪简觉得有些好笑,说道:“这点啊,你们倒是跟密斯景很像。” “哟!这一丢丢的话,又绕到密斯景身上了。你跟她也算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汪简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方承认道:“我确实是想每时每刻都见着她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因是应了汪简,叶菁这几日倒也是与汪筝商量着怎么同母亲开这个口。 “依我说,既然五弟先托了你,不如你就先去同母亲说。等时机差不多了,我再在旁边敲敲边鼓,这事才算有眉眼。”叶菁如此提议,想着汪筝毕竟是自家女儿,总是好说话些的。 汪筝是个明白人,知道三嫂的意思,道:“这个方法倒是可行。拣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同母亲说吧!” 叶菁也赞同,说道:“听二嫂说,母亲今天在家,正在房里念经呢!” 姑嫂两个这便相伴来到汪太太的房里,却没想到大姐汪笛也在。 汪筝知道大姐跟曹家关系一直很好,跟曹爱媛也走得颇近,立刻朝叶菁使了个眼色。 “母亲,大姐。”叶菁微微一笑,叫了人走进来。 汪筝尾随着叶菁在母亲身边坐下,问道:“大姐今天怎么也在?没听说你会过来呀。” “我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前些日子收到五弟的礼了,今天得空便回来看看,却没想到他又出去了,扑了个空。” 汪太太是个雍容的女子,曾经陪着丈夫汪道驰出访欧美,在外国人眼中,这位外长夫人是最具风华的中国女子。 “这大过年的,世樊还老往外跑,是去哪儿了?” 汪筝摇摇头,笑道:“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世樊最好交际。此前一直在上海待着,这次回来了,朋友那里总要去的。” 汪太太不以为然道:“你也在上海待了那么久,怎么不像你弟弟似地?” “母亲,我多在家陪你还不好么?” “自然是好的,只是女生外向,像你大姐似地早早的成家了才好。” 闻言,汪筝佯装伤心的抹了把泪,说道:“母亲,原来你不要我了呀!” “扑哧”一声笑出来,汪太太举手就想打她,笑骂道:“大过年的还说这些话!” 汪笛在旁边温婉一笑,说道:“四妹妹,母亲又怎么会不要你呢?疼你还来不及呢!” “大姐,你这莫不是吃四妹的醋了?”叶菁坐在汪笛身边戏谑笑道。 汪笛笑着啐了一口,道:“我吃什么醋?你个小丫头,倒开起我的玩笑了!” “我哪敢呢!” “好了好了,快说吧,有什么事情?”汪太太扬了扬手,朝汪筝问道。 汪筝下意识的去看叶菁,吐了吐舌,问道:“母亲,您怎么知道我跟三嫂找你有事?” 汪笛也不解,方才听母亲说这话,便愣在那里。 反倒是叶菁立马反应过来,笑道:“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汪太太轻轻一笑,说道:“你们也不必给我戴高帽子。你们姑嫂两个一同过来,定是有事情要同我说。难不成,你们还是来找我打牌的?” 汪筝碍于大姐在本不想开口,可是既然母亲已这么说,便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母亲,事情是这样。世樊在上海也待了不少日子,识得了些许朋友。这其中就有一位小姐,深得五弟心。早前,这位小姐也到过北平,住过些日子。三嫂与我都是见过的。这次五弟托我俩,就是想与母亲商量一下,怎么把这位小姐聘了。” 汪太太本以为这两人不过是借着新年来讨个好,没想到竟会是为了小五的婚事! 汪笛蹙了蹙眉,回忆了一下,问道:“你们说的,莫不是上次来北平的那位景小姐?” “大姐竟还记得?” 汪笛“呵呵”一笑,说道:“自是记得。那位景小姐印象中倒也端庄大方,长的也十分貌美,只是家庭不是很好。” 叶菁心里一沉,汪笛何出此言呢? 汪太太也跟着一惊,问道:“怎的?” “之前听爱媛说起过,这个景小姐的父母竟是离了婚的。再说这景小姐的母亲还是半个洋鬼子呢!” 汪太太“哦”了一声,显然对于这十分的感兴趣:“这位景小姐的母亲竟然还是个外国人?” 虽然现在的中国,外国人出入国门已经无所出奇。可是外国人与中国人的结合毕竟还是在少数,也难怪汪太太会觉得奇怪。 “母亲,您有所不知了。景小姐的父亲是浙江的财政总长,母亲早前与其父离了婚后又嫁去了天津。现为天津买办王旗开先生的太太。”汪筝细细的解释了一番。 汪太太点点头,说道:“这个王旗开我是听说过,在天津生意做得很大。幼明那边是时常与之打交道的。” “母亲,这位景小姐的品行倒是极好的。我与大姐都见过,与五弟着实是良配。”叶菁看准时机,话语间特地拉上了汪笛敲边鼓。 汪笛也不好否认,此前自己的的确确是见过她的。不过她答话时还是诸多保留:“母亲,这位景小姐我的确是见过的,不过只是初初那面一面,了解的不多。” 听大姐这么说,汪筝心里便是一沉。大姐一向和曹爱媛交好,之前一直在撮合她和世樊。如今她与三嫂却与她唱反调,难怪她会不高兴。 叶菁倒是不以为意,说道:“五弟此前过来求我和世桦,称是对这位景小姐已是非卿不娶了的。我虽同大姐一样,只初初见过她一面。可是五弟却是心心念念的,我想,这位景小姐也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才得五弟青睐的。” 汪筝朝叶菁眨了眨眼睛,佩服她的伶牙俐齿,忙道:“母亲,我与景小姐相识已有段时间了。听海派的社交圈里的提起,都是对她赞誉有加。虽说家庭上欠缺些,可是家世却是极好的。祖上也一直是官宦,这点同我们家倒是极相似的。再说,不是我偏帮,这位小姐还是才貌双全的,国文造诣很是不错,还是江南三秀之一呢!” 汪太太好整以暇的看过去,对汪筝道:“倒是很少听你夸别人的。可是这位景小姐却得了你这么多的夸赞,恐怕倒正如你三嫂说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们几个的婚姻我一向是不干涉的,只要小五喜欢,我便也赞成。只是最终拍板的,还是要问过你们父亲才行!” “多谢妈妈!”汪筝忍不住抱了抱汪太太。 汪太太有些受宠若惊,嗔怪着道:“好你个四丫头,倒是吓了我一跳!”说完,又喝了一口汪笛递过来的茶,似是想起什么的问道:“对了,我记得小五之前时常和曹家姑娘玩在一块。我本来还以为会跟曹家做亲家,怎的这一来二去,就全变了?” 汪筝一向不喜欢曹爱媛,便也没去接汪太太的话。 倒是叶菁,与曹爱媛也算不亲不疏,便答:“年轻人的事,总归是有变数的。之前世樊虽同爱媛玩在一块,恐也是念着小时候的情谊。现在大了,视野开阔了,心境自是不同。” “三弟妹倒是说的头头是道。这自由恋爱结婚的就是不一样,总是比青梅竹马的轰轰烈烈。”汪笛冷冷一笑,暗讽道。 “大姐,每段婚姻都有其快乐和幸福所在。我并不是说青梅竹马不好,也不是标榜自由恋爱。只是每个人都生来拥有爱人的权利和选择的权利。” 汪太太一听,觉出气氛带了些火药味,忙道:“这是怎么了,还辩上了?” 汪筝也不想事情弄得这么僵,也跟着打圆场道:“大姐你也别恼,小五和曹爱媛一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没个消停。两个人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既然小五喜欢景悦,便就成全了他,挣得个家宅安宁。” “小四这话,我是十分同意的。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身为汪家人必须铭记在心!”说完,汪太太便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她才转身,又道:“都散了吧,小五的事就先这样。你们姐妹姑嫂自去找乐子去,我去躺躺。” 汪太太刚进屋,汪笛便愤愤起身,往慧芝那里走去。 汪筝和叶菁两人面面相觑,耸了耸肩,无奈一笑。 汪笛到慧芝那的时候,她正在逗弄刚午睡起床的汪煜。 陈慧芝见她来了,忙抱着孩子起身相迎:“你倒是得空过来了?” “明儿个府里头要大办,年后怕也没什么时间过来,就今天过来看看。”汪笛解释着,从她臂弯里抱过汪煜,“咱们煜哥儿也这么大了。” 汪煜已经两岁多了,也开始学着说话了,依依呀呀的挥舞着两只小手臂道:“姑……大……” “是大姑。”陈慧芝笑着纠正道。 汪笛也宠溺一笑,跟着陈慧芝在沙发上坐下,道:“还是我们家煜哥儿乖。” 陈慧芝听有人夸自家儿子,心里自然高兴,道:“快别夸他,改日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要我说,还是姗姗乖呢,女儿可是贴心的小棉袄。” 汪笛笑笑,招呼了奶妈子过来,将汪煜递过去,示意她把孩子抱出去。 陈慧芝见她这举动,便知她这是有话要说,忙问道:“怎的?” 汪笛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在母亲那里,四妹和三弟妹也在。原先只当她们是过来串个门,谁知后来竟提起了五弟的婚事。” 陈慧芝觉着奇怪,“婚事?莫不是五弟要同曹小姐结婚了?” 汪笛冷哼了一声,“如果是爱媛还好说,可偏偏却是上回来的那个景小姐。” “景小姐?莫不是上回在你府上听戏,说起的那个景小姐吧?”陈慧芝还记得上回张家做寿那次,张幼昆提起过这位景小姐的。 “你记性倒是好,就是她!你是没见着她们俩上心的样子,四妹也就罢了,这三弟妹却也跟着拎不清。万一这婚事成了,倒要叫曹家怎么想,也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汪笛叹了口气,啧啧声道。 陈慧芝劝慰道:“你也别气,我一早就同你说过这浑水也别趟,免得惹了一身的腥。不过目前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汪笛皱了皱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俩的能力,会有办不成的事儿么?方才还在说什么自由恋爱的,我看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她们是新式女子,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陈慧芝是出身于旧式家庭的,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也较为反感。平日里若是汪筝和叶菁说话有些不注意,她定然是会在意的。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自然不会同她们有冲突。 陈慧芝回神见汪笛还在生闷气,忙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别人的事情,你还为此生气?” 闻言,汪笛转念一想,也是,横竖不是自己的事情,何苦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全) 当天晚上,汪筝就找到了刚从外头回来的汪简。她眉开眼笑的拉着汪简在一旁坐下,屏退左右后说道:“这事算成了一半了。” 闻言,汪简挑了挑眉,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道:“此话当真?” “自是真的。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 “四姐,真是谢谢你!”汪简由衷的感谢。 汪筝与汪简素来亲厚,见他如此开心,心里自然也得意。可是念及大姐的反应,她又不无担心的道:“为此我可得罪了大姐了,还有你的曹小姐。” 汪简蹙了蹙眉,道:“好端端的,为甚又扯上她了?!什么你的我的?!再说,这关大姐何事?” 汪筝叹了口气,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和曹家一直关系密切。她也一直撮合你跟曹爱媛。现下我们去同母亲说,你要和别的小姐结婚,这不是打她耳光么?” “本来我就没求大姐,不过是她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由着她了。现在就差父亲那儿了。三哥打算什么时候过去说?”汪筝无奈一笑,又问道。 汪简叹了口气,道:“这原是要三哥先去说的。可是最近学校里有许多事情,他也脱不开身。等晚上他回来,我就拉着他去跟父亲说去。” “我看行,都说,打铁要趁热!最好是趁着母亲也在的时候,到时候母亲心一软,指不定会帮你说话呢!”汪筝眼睛一亮,赞许道。 晚上汪简特地去了汪籍那里吃饭,等吃过晚饭后才一同往上房而去。上房里,汪道驰在书房看书,撇下汪太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发呆?” 汪太太闻声回头,见是汪籍和汪简,便问:“怎的这时候过来了?难不成你们兄弟俩还学起了古人,晨昏定省?” “妈要是不嫌烦,我们倒是愿意来的。”汪籍轻推了推架在鼻尖的眼镜,这才注意到放在茶几上的几本账簿。 汪太太见汪简坐下,就拿起一本账簿,指着上头的记录道:“小五,你这账是怎么回事?你一向都是有积蓄的,怎的最近反倒闹亏空了?” 汪简一愣,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说道:“倒也没有亏空多少,三哥已经借了几千给我了。” 闻言,汪太太直骂他,道:“你个不孝东西,自己闹了亏空也不出声。去向你三哥借,你三哥可是拖家带口的,平时也不像你二哥姐夫那般要么在衙门里,要么在洋行做事。他一个教书匠,平日里的钱都花在‘民主’上了,你竟还好意思开口?” 这一句句骂直把汪简的冷汗都骂出来了,“母亲!” 汪籍知道母亲不过也是嘴上说说,平日里是最疼小五的,这会子也不过是找个借口把款子给他,便开口做个和事老:“妈,我虽只是个教书匠,不过横竖这些年也未乱花。虽是有个小家,却也是吃家里住家里的,也花不了多少钱。小五近日花销大,闹些小亏空也是难免的。” “世桦,你也别替他推脱了。小五,快把你三哥的钱还回去。你要是不够,我这还有,直接让账房支给你。” 汪简一想,母亲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变相的给他一张空头支票么?思及此,他便挑了挑眉,笑道:“多谢母亲了。”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不过是看你在上海一个人也不容易。” 汪籍和汪简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忽的,汪太太仿佛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对了,明天就是除夕。府里这段日子也忙,应酬不断的,你们兄弟几个合计一下,看看什么时辰开宴比较好,免得误了你们几个的正事。” “妈,我们也没什么正事,不过是亲朋间互相走动走动。” “恩。好了好了,你们这会子过来,恐怕也不只是献孝心的吧!你们父亲在书房呢!”汪太太心明如镜,俯身收了账本随口道。 汪简被猜中心事,便道:“妈,我的事情四姐和三嫂应该都同您说过了吧。” “恩,说是说了。不过这件事,我又得说你!哪有先向人家父母求亲,之后才通知家中堂上的道理?!弄得这么仓促,临时抱佛脚的,莫不是你与人家小姐……” “妈!我跟景小姐的关系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绝对没有不正当的手续!”见母亲误会了,汪简蹙眉反驳道。 汪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倒也不是说你的结婚手续不正当,只是怕你这样一来不免让人家曹小姐面上太过难堪!” 汪简最受不了的就是旁人将他与曹爱媛扯为一谈,他忍不住说道:“怎么会让她难堪呢?!一直以来都是你们认为她是我的女朋友,可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如同是幼昆跟我的关系。” 汪太太摇摇头,说道:“行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你这事,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全看你父亲的意思了。不过,你也别指望我去你父亲旁边帮腔。一来,我对这位景小姐并不了解;二来,儿女婚姻我一向是不干涉的。随你们去吧。” 汪籍见母亲这么说了,便也没强求,起身拉着汪简进了书房。 汪道驰听到动静,从书本里抬起头,见是他们兄弟俩,便笑道:“你们兄弟俩怎么过来了?” “父亲,您在看书呢?” 汪道驰收起书,“呵呵”一笑,说道:“人老了,也没什么乐趣了。” “爸,您还正当壮年呢,说什么老不老的?”汪简笑着道。 “世樊,以往过年你都一个劲的往外跑,怎的今年却这么乖,还跑到我屋子里来了?”汪道驰向来知道小儿子,平时在家是怎么都待不住的。 汪籍忙帮衬着道:“爸,小五在上海待了这么久,这趟回家自然要多留在家里的。” 汪道驰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起身绕过书桌,在沙发上坐下。 “坐。”两兄弟这才在沙发上跟着坐下。 汪简向汪籍使了个眼色,继而说道:“爸爸,其实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您说。” “是啊父亲,这件事可关系着咱们小五的幸福快乐。”汪籍一早就接收到了他的眼色,自然在旁敲边鼓。 汪道驰对汪籍的话一向听得进去,忙问:“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还关系如此重大?” 汪简提了一口气,含笑缓缓道:“父亲,我要结婚了。” 闻言,汪道驰一愣,蹙眉道:“结婚?你前段日子都在上海,与曹小姐的感情竟也亲近至此了?!” 汪简再一次听人提起曹爱媛,心里不禁生出一口浊气来,“爸,我跟曹爱媛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那你跟谁结婚?”汪道驰实在想不出北平城里还有哪家小姐同汪简走得近的。 汪简清了清嗓子,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沓照片。 汪道驰接过一看,见是婚宴的照片,忙问:“这是什么?” 汪简伸过手指着一个女孩子,解释道:“爸,这是当日阮向东结婚时的照片。这就是我景小姐,我要结婚的对象。” “小五跟这位景小姐是在做傧相时认识的。听四妹说是新娘的朋友。”汪籍也帮衬着说道。 汪道驰细细的看了看照片上的景悦,容貌清丽,姿态优雅,倒颇有大家闺秀的韵味。 “景小姐是浙江财政总长景林的长女。” 汪道驰对于景林这个名字倒也有印象,沉吟道:“景林此人倒是有所耳闻,这几年上升的挺快。前几个月还在北平与他见过面,听说他女儿也来了,莫不就是你的景小姐?” “正是。父亲,我与景小姐两情相悦,已及谈婚论嫁。此时之前已知会过母亲,母亲十分赞成。” 汪道驰闻言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道:“你这先斩后奏的行事风格何时才能改过来?” “父亲,小五也是没办法。前几日过来与我跟他嫂子说时,正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每日里在母亲那里,我这里四处转悠,打探消息,就是希望堂上能给个准信。” 汪道驰叹了口气,说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要四处托人,就不敢来同我说?!难道我是那种封建大家长,非要干涉儿女婚事么?既是你母亲都赞成,你们兄弟姊妹也同意,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得了父亲的这句话,汪简才踏踏实实的把心放下来。 次日,汪家官邸一派喜气洋洋。 自从昨晚婚事得到父亲首肯后,汪简就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到除夕这日,整个公馆都知道年后五少爷就要有五少奶奶了。 二少奶奶陈慧芝曾听大姐汪笛提起过小五要结婚的事情,现下整个公馆都传开了,才知道这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二公子汪策本跟两个弟弟在讨论上供的事情,这会子抽了个空回房来看看儿子。 慧芝见着他,忙不迭的拉过他,问道:“世桐,五弟要结婚的事你知不知道?” “府里都传开了,怎么会不知道?”一边说着,汪策一边找着汪煜:“煜哥儿呢?” “这会子还在睡午觉呢,好不容易哄睡下的。” “睡了?”汪策想了想,便不打算去吵着他,回过头自己倒了杯水喝。 陈慧芝想起那日大姐气愤的样子,不由感到一丝担心,“世桐,你说这事要不要同大姐说呢?” 汪策抬起头,道:“说是一定要说的,娘家弟弟大婚,岂有瞒着的道理。” “要不,我现在就给她挂通电话去?” 汪策蹙了蹙眉,摇头道:“现在打什么电话?她府里定是热闹着呢。等她回门的时候,才同她说也不迟。” 陈慧芝想想,倒也是很有道理的,遂轻叹了口气道:“小五也是,没去上海之前不还跟曹小姐十分要好的么?怎的去了趟南方,回来就说要结婚了。” 汪策不禁笑起来,打趣道:“我的好太太,快别唉声叹气的了。大过年的,被上人听到可不好。等会去看看煜哥儿,早点下来,今儿个打算早点上供。” “恩,知道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全) 汪策在汪家姐妹中间虽排行第二,在男丁这却是长子。汪家虽是新式家庭,可祖上也曾在朝廷任职,过年上供一事自然没有摈弃。 陈慧芝抱着刚睡醒的煜哥儿下了楼,汪策忙迎过来,抱起儿子亲了一口。 汪简一脸羡慕的看着二哥和二嫂,汪筝在一旁看的好笑,忙揶揄道:“别看了,等你结了婚,自然有你幸福的时候。” 汪简回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汪籍和叶菁在跟着下来,见汪策抱着孩子在沙发上坐下,便道:“二哥,煜哥儿倒是长大了不少。” 陈慧芝在旁边也跟着笑了笑,接过孩子,说道:“弟妹,小孩子不能夸的。” “哦,这是什么道理?” “弟妹你是新式学堂出来的,自然不懂这些。小孩子,你夸了他,就心高气傲了。”陈慧芝温温一笑,边说边逗汪煜。 汪筝一边张口欲言,却被汪简截住话头,“二哥,何时上供?”说着,他朝汪筝微微摇摇头,使了个眼色。 “再过一刻钟,我先去安排一下。” 汪简会意,便拉了汪筝朝大家说道:“那我跟四姐去叫爸爸妈妈。” 离开客厅,汪简寻了个无人的地,说道:“四姐,何必与二嫂争呢?” 汪筝叹了口气说:“倒也不是要跟二嫂争,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的性格。她那些已经过时了……” “四姐。”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走吧,去找爸爸妈妈去。” 汪道驰和汪太太正巧从屋里走出来,见着他们两姐弟,笑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 汪筝迎过来,挽了汪太太的手臂,“妈妈,快上供了。我跟小五来叫你们的。” “我想着也是。” 两位上人随汪筝和汪简到达客厅,汪策已经吩咐着准备好了上供的东西了。见着汪道驰和汪太太,忙走过来道:“父亲,母亲,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汪道驰满意的点点头,着汪策敲响铜锣,他带着儿子女儿媳妇们按照各房的次序跪地磕头。 行完一切礼数,已是两刻钟过去了。汪道驰率先起身,示意大家起身,又高声道:“我汪家,承蒙祖上保佑,才有如今地位。儿子女儿纷纷成家立室,儿孙绕膝。如今,我小儿世樊也将迎娶名门淑女,成家立室,真是福临我汪家啊!” 汪简闻言,忙鞠了个躬道:“多谢父亲!” 至此,汪家上至主人,下至佣人甚至是外头的门房听差都晓得汪家五少爷要迎娶五少奶奶的事了。 因正逢新年,出入景公馆的宾客络绎不绝。景悦身为长女,也免不了要同妹妹景怡一起陪同景太太招待。可汪简去北平后便杳无音讯,她在杭州家中自是感到忐忑不安。 一些宾客还不知景悦与汪简之事,自然无从问起。不过终究还是看出了她那心神不宁的样子,连带着也不再同她这心不在焉的人寒暄。 景怡见她这般,便上前安慰:“姐姐,你怎的这般忧虑?” 景悦回神,遮掩的一笑,道:“怎么这么问?” “姐姐,自汪公子走后,你就再没怎么笑过。就连除夕,你也依旧愁眉不展的,究竟是怎么了?莫不是,相思成灾了吧?!”景怡只当姐姐婚事已定,自然没有景悦那般多的顾虑,笑着揶揄道。 景悦不好意思的转开了脸,摇摇头道:“你不懂。” 景怡一脸暧昧的笑了,“虚心承认”道:“是,我不懂。” 景悦看了看这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的景公馆,真心觉得有些烦躁,只想回旧居休息一下。正打算去与父亲说一声时,门房却递了一封信和一个礼盒进来。 景悦接过,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心里不禁砰砰跳起来。展开信纸,行云流水般的钢笔字跃然纸上: 【你我的婚事,家父家母已然同意,不日我便南下迎娶你。礼盒里是我三哥三嫂年前去日本游历时带回的香水,权当做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新年快乐世樊】 虽只是寥寥数语,可景悦心里却是欢喜的。婚事已定,她心头大石也就此放下。眼角余光瞄到那礼盒,刚想伸手去打开来,却被景怡抢了先。 礼盒里装的十分精致,打开一看,是一个别致的小瓶子,幽香瞬间就散开来。 “好香啊!”景怡扬眉一笑,忍不住又凑过去闻。 “这是香水,当然香了。”景悦解释道。 景怡了然的点点头,忽的想起之前在百货公司里看到过类似的舶来品,说道:“这得一两百法郎吧!” “你又知道了?”景悦笑了,戏谑的问道。 “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是舶来品,定是极贵的。” 景悦跟着点点头,说道:“这要多少钱,我不知道。不过他有这份心,却比什么都金贵。” 这还是景怡头一次听到姐姐这么主动提起汪简,当下就调侃道:“姐姐,姐夫就真的这么好吗?” 景悦听她称呼汪简为姐夫,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姐夫?!还没结婚呢!” “就算现在不是,过不了多久也是了。早叫晚叫都是一样的。”景怡不以为然,却又心生向往:“姐姐,你说,嫁人会是什么感觉?” 景悦“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这你可问倒我了。不过我想,若是能嫁给心爱之人,定是比世上任何事都欢喜。” 景怡看着姐姐脸上久违的笑颜,心道,不知他日她的佳婿又会是谁,会像姐姐一样幸运,和他两情相悦么? “想什么呢?”景悦见景怡发着呆,随口问道。 景怡回过神,开颜一笑,拉着景悦去拿烟花。瞧这光景,竟是想大白日的放起这烟花爆竹来了。 “你这年三十还没放够啊?!”景悦忙问道。 “姐姐难得展颜,我自然要好好庆贺一下了!” 这理由,也只有景怡这么古灵精怪的脑袋才想得出。景悦摇了摇头,笑道:“就算要放,也等天暗了呀,现在可是白天。” 景怡一想,也有道理,就点点头将烟花随手放在了一旁。她兴高采烈的拉着景悦往中堂走去,却被一头雾水的景悦拉住。 “我要去父亲那,你拉我到这做什么?” 景怡指了指电话机,说道:“当然是给姐夫挂个电话过去呀! 景悦拗不过景怡,半推半就的拿起听筒,给北平挂了一通电话去。 接电话的是个女子,景悦想了想,直说找汪简不好,便道:“你好,我想找一下叶菁女士。” “三少奶奶不在家,出去了。”看样子接电话的是汪家的佣人。 景悦顿了顿,又道:“那你们家四小姐在吗?” “在。您稍等。” 不过须臾,汪筝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来:“喂?哪位找?” “汪筝,是我。景悦。” “哦,是景悦啊。你是找世樊的吧?”汪筝一猜就中。 景悦含糊的应了一声,问道:“他在吗?” “不巧,他今日被朋友叫出去了,不在家。” 竟这样不巧? “哦,那没事了。” 许是听出了她的失望,汪筝忙道:“他呀是去见报社的主任去了。家父认为,既然两家都已定了婚事,理应登报。” “汪总长考虑的甚是周到。其实我爷爷也同我提过这事,等会我就去回了父亲和爷爷。” “恩。”汪筝应了一声,又同景悦说了会子话,才挂了电话。刚拐过弯,想回自己房间去,门房就来报,说是张幼昆来了。 汪筝忙原路折返,走到客厅,见张幼昆正痞痞的走进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张幼昆也不打招呼,随意在沙发上一坐,说道:“自然是堵他来的。” “定是大姐回去同你们说了吧。”初二时大姐汪笛回了趟娘家,定是知道了小五结婚之事已定,便回去同他们说了。 张幼昆扬了扬眉,道:“昂,他还真是保密,非要我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 “谁让你初二那日没来的?” “大嫂回娘家,我这做小叔的跟来做什么?” 汪筝摇摇头,笑他,说道:“你这一脸委屈的样子,到我跟前做什么?还不去向正主哭诉去?” “他人呢?” “出去了,一会就回。” 张幼昆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我说好姐姐,他这小子怎么这么突然的就要结婚了?该不会……是做什么坏事儿了吧?” “你快别!小心他翻脸,人家跟密斯景可是清清白白的。”汪筝知道汪简的脾气,要是说这些有的没的,被他听了去,定要翻脸的。 张幼昆与他多年朋友,又怎会不知道呢,忙见好就收,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他与那景小姐不一般,果然……只是爱媛那,恐怕不好收场咯!” “你也别再把曹爱媛与世樊扯一块,世樊听了顶多发个脾气。万一哪天被新娘子知道了,可要多心了。”说完,汪筝就眼尖的看到汪简回来了,忙起身道:“哟,你回来了!” 闻言,张幼昆立马回头,见汪简一脸喜气洋洋的走进来,又一屁股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翘着二郎腿,好不悠哉! “我可等你好久了!” 汪简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问道:“等我做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都要结婚的人了,难不成还不打算与我们混了?” “怎么会呢?”汪简失笑,又道:“男傧相你是跑不了的。” “得!话没套出来,倒把自己搭进去了!”张幼昆这诙谐自嘲,引得汪筝连连发笑。笑着的同时,她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有张幼昆在,想来曹爱媛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临近元宵节,景公馆里依旧有宾客进进出出。看过报纸的人都晓得,景氏长女将要嫁给外长家的五公子了。 景悦作为主角,自然少不得要在景公馆里招呼着。这日,刚送走父亲衙门里的同僚太太,景悦就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景悦。” “妈。” “看到报纸才知道你要结婚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同我说的?”方丽丝话语里有些不舍,又有些怪怨。 景悦这些天一直不得闲,倒也把这事忘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母亲,总归要亲口跟她说才好的。 “母亲,这事是我有欠妥当,对不起。” “景悦,这话本该是我说才对。对了,婚期定了么?” 景悦点点头,忽又想起母亲看不见,忙道:“定了。开春就结婚。” “那你嫁妆……”都不知道新太太会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景悦觉得一股热气冲上眼睛,却又硬着逼了回去,,说道:“母亲,嫁妆的事爷爷自然会办的。再说,我也不讲究什么东西。爷爷和父亲不至于亏待了我去。” “恩。”听女儿这么说,方丽丝心里却仍觉不安。她方才说,嫁妆的事情爷爷会办,那么新太太想来定是不理会景悦的。若是当年她不做那个决定,今日景悦应该就不会那么委屈了吧? “妈,我上北平之前,会去天津一趟。到时候,我就从王公馆出嫁吧。” 闻言,方丽丝一阵欣喜,连连道:“好,好。” 挂了电话,景悦轻叹了口气,转身却见景怡站在身后。 “景怡,怎么了?” “姐,我是来叫你试衣服的。” “那走吧。”景悦点点头,挽过她的手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景怡一改往日的性子,安静的走着。 景悦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忙没话找话,说道:“这么多天,怎么都不见仁谦在家?” “他去上海了,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景悦挑了挑眉,疑惑,问道:“他去上海做什么?”汪简也还在北平,没回上海呢。 景怡摇摇头,说道:“他没说太细,只说去看朋友。我就奇怪,他在上海有什么朋友,横竖也只认识冯家少爷罢了。” 闻言,景悦心里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可是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姐姐,这次我做你的女傧相,能一起去天津么?”景怡陡然出声,拉回了景悦的思绪。 景悦回神,笑了笑,点点头道:“当然能啊!” 景怡低了低头,说道:“我真想看看你的母亲。”究竟为什么会抛下姐姐? 景悦惊愕,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姐姐,你要出嫁了。以后,我们就不能在一块了。” 景悦见景怡撇了个嘴,忙抱了抱她,说道:“快别这么想。我们姐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好歹也有一半的血相同。可纵使再亲,早晚你也会嫁人的。虽然我们俩人不在一块,可留着这么个念想,终归也是好的。” 景怡不甘愿的点点头,又忽然出声道:“要是我也嫁到北方就好了!这样我们见面就方便了!” 闻言,景悦错愕,不过很快就恍然,这样的话也只有景怡这个小脑袋才想得出来。 汪景两家的婚礼定在初春,由于杭州到北平也要些时日,所以汪简就早早的南下了。 景公馆知道新姑爷今天过来,早早的就叫丫鬟仆妇将大小房屋客厅都细细地打扫一遍。汪道驰因想着新妇是南方人,便拟了个迎娶的方案。汪简先行到杭州把新妇迎到上海 后回北平,然后由新妇的娘家弟弟送嫁到北平,举行婚礼。 汪简先将父亲的意思说了一遍,又道:“婚礼打算在敝府举行,音乐队找了一队俄国人,水平极好,并不在公府乐队之下,不知岳丈意下如何呢?” 景林是去过汪家官邸的。汪公馆与景公馆不同,一栋洋楼十分别致,单就一楼的大厅,就已经是十分的隆重了。 “汪总长办事,自然是十分周到的。” “婚礼当天还会请警察厅派人净道开路。这事家父已经跟警厅打过招呼了。” 景林点点头,心道,汪总长对于这桩婚事竟也如此重视。 得了景总长的首肯,汪简在冯威和阮向东的陪同下,顺顺当当的迎到了新娘。 出阁之日,景太太也满脸笑容的站在景林身边。 景太太与景悦不和是整个景公馆都知道的事,可现下看来,却见其笑容满面,旁人不知道的,只怕要当做她时景悦的亲娘呢! 杭州到上海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路上,景怡陪着景悦,说道:“羽衫姐姐不能来真是太可惜了。” “现下她正怀了孩子,自然不好奔波的。等到了上海,就能见到了。”其实在景悦心里,最觉遗憾的却是秦照初。她与秦照初虽然有些小嫌隙,可终归是一起长大的。 到了上海,众人自然是去汪简住着的汪宅的。 汪宅本就是新式的洋楼,贴上喜字总归不伦不类。所以汪简就叫了人,用彩绸花装饰走廊墙壁,门口和过道口,只架起一座门,藤蔓缠绕,里面还缠了彩色的灯泡。 谢羽衫虽做不了女傧相,可女招待的活自然少不了。汪宅里头请了不少年轻人,都是阮向东和汪简的朋友,大家也十分的热闹。 冯威想起景悦和汪简,心生感慨,说道:“想来,你们俩的介绍人合该就是我呀!” 闻言,汪简和景悦均是一愣,不禁想起那张照片。两人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眼神分离之际,却又有些难舍难分。 一旁谢羽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说道:“二位还未正式成亲,可不能这样眉来眼去的。” 景悦忙忍不住啐了她一口,红着脸,却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众人又说了会话,汪简因还要赶着去北平,便拉过景慷商量着之后的行程。 景悦想起母亲,便走过去,说道:“去北平前,我能否去天津一趟?” 汪简这才想起,天津正是景悦生母所居的城市。暗暗骂自己,怎么没考虑到这事呢? “自是可以的。” 不过在上海住了一夜,景悦便在弟弟妹妹的陪同下去了天津。阮向东和谢羽衫留在上海,先处理一些事情,待到婚礼当天,再与冯威一起去北平观礼。 嫁妆一早就送到北平去了,是以景悦一行人也无甚过多的行李。到了天津站,王公馆一早就派了人来接。 这次来接的竟是方丽丝和王崧。 景怡见着王崧,看到景怡后就一脸的倨傲,还在为先前的过节不开心呢。 方丽丝看着含笑的景悦,上前抱了抱她。 这是景怡第一次见到家姐的生母,好奇的站在一旁歪着头看她。 王崧嗤笑了一声,扭开了脸。 景怡白了他一眼,可是这一眼却无法转开视线。 王崧微微昂起的侧脸,轮廓鲜明,不似普通的男孩子那般。 原来他长的跟姐姐这么像。 长的这样好看…… 许是感受到了视线,王崧偷偷的瞄了她一眼,戏谑道:“你望什么?” 景怡陡然回神,暗自害羞了一把,面上却还是恶狠狠的啐了他一口,小跑着去了景悦的身旁。 方丽丝这才注意到景怡,想来这就是博昌的小女儿了。 景悦笑着介绍了一下:“妈,这是我妹妹,景怡。” “哦,都这么大了。” “王太太好。”景怡打了声招呼,一副乖乖女的样子,看的王崧都直了眼。 方丽丝挽过景悦,说:“快走吧,车已经在等着了。” 到了王公馆,景悦和景怡都先进房间休息。因上回在天津的时候,王崧和景慷相交,倒是亲近了不少。是以此次两人自是往一处去。 “这次送嫁去北平,你也去吧。”景慷邀请道。 王崧一愣,随即笑开,说:“你不说,我就要厚着脸皮跟了去了。” 闻言,景慷笑起来,说:“上回过来,还是秋天。现在就已经开春了。” “姐姐也要结婚了。”王崧说着,笑了笑:“以后姐姐要是住北平,我去看她可就方便了。” “是么?我怎么听说,过段日子姐姐和姐夫会住上海啊!”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半晌,又不约而同的笑出来。不管姐姐住哪,他们都是她的亲人。 景悦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方丽丝就过来敲门。 “景悦,稍稍准备一下。我找了裁缝师傅,等下来给你量体裁衣。” “妈,衣服我都有了。” 方丽丝笑了笑,握了景悦的手,道:“我知道。”可是那毕竟是不同的。做母亲的,总希望在女儿出嫁时,给她准备些嫁妆,嫁的风风光光的。 “王太太,这是什么?”景怡指着方丽丝手里的花冠,问道。 方丽丝温婉一笑,给景悦带上,说道:“这是我做的花冠,你穿婚纱的时候戴在头上,再拉一条珍珠纱。” “哇!那一定很美,比人家电影明星还要美!” 景悦照了照镜子,镜中人粉粉的脸颊,含笑的眼睛,配着头上淡淡的花冠,一脸的幸福。她有多久没这么开心了? “谢谢妈妈。” 第40章 第四十章 婚礼那天,车队从天津王公馆出发。汪简自是一早就到了王公馆,吃了口茶,接了由方丽丝和景怡搀着的新娘便一路朝北平赶。 从天津到北平,一路上都有警察厅巡长和一队共二十四个警察前后开路。 来到汪府,官邸里外早就围满了人。 汪公馆也装饰得极为气派热闹,听见马蹄声和汽车声。 此时汪筝已经在大门口迎接,跟景怡一起作为女傧相扶着景悦。 景悦穿着银白的嫁衣,脖子上挂着一串钻石项链,耳垂上露出一对精致的珍珠耳环。头上是方丽丝亲手做的茉莉花制的花冠,拉出三尺长的珍珠纱,把景悦显得愈发美丽清纯。 礼乐响起,汪筝和景怡便搀扶着景悦踏上红毯。因早见惯了这样新式旧式的婚礼,景悦应付起来倒也驾轻就熟,不过面上也还是带着一般新妇的羞涩神气。 不远处的堂上摆着长长的礼案,上面摆着结婚证书,印盒,手花等,两边排开,陈列着亲友送来的礼品。 汪筝笑着把景悦的手交到汪简手里。乐师指挥着,开始演奏文明结婚曲。 两人徐徐踩着红毯,一步步朝那礼案走去。在众人的见证下,作为男女傧相的张幼昆和景怡替新人盖了印,而后又由证婚人致了颂词。接着便是主婚人,自是汪简的父亲汪道驰。 汪道驰是做过外交的人,演说很是了得。不过是不长不短的一段话,就已经引着观众鼓起一阵阵的掌声了。演说一结束,记者们就争先恐后的举着照相机,想给新人照相。汪道驰和汪太太都见惯了这种场面,主动倡导着开始摄像留念,闲事新人拍了一张,而后是新人和傧相们拍了一张。等到最后,汪家拍了一张全家福,又是一阵忙碌。 景怡走到谢羽衫身旁,看着穿着婚纱的景悦加入了汪家的全家福中,心中感慨:“羽衫姐,姐姐就这样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么?” 谢羽衫见着景怡这幅失落和舍不得的样子,笑道:“你个小丫头,就算你姐姐出嫁了。杭州仍是她的家。虽然结了婚,就万般由不得自己了。可终归是有牺牲才有回报的。你姐姐找到了一个好归宿,难道你不高兴么?” 景怡扭头看了看谢羽衫,视线又往下盯了她的肚子瞧了一会,陡然问道:“羽衫姐,我为姐姐高兴。只是不知道将来我的这天,我会不会高兴了。” 谢羽衫抬手挽了她的胳膊,说道:“景怡,你长大了。”印象中的景怡总是笑着,满脑子的古灵精怪。可是今天的她,却有着惆怅和不安。 景怡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往摆着酒水冷菜热菜的长桌走去。谢羽衫瞧着喝汽水的景怡,心里叹了口气,她与景悦是如此幸运,于茫茫人海中遇着一个他。 阮向东帮忙招呼完宾客,便过来寻谢羽衫,却见她望着一处,便问:“看什么呢?” 谢羽衫回过神,从阮向东手里接过汽水,摇摇头,“没什么。你怎的不去帮汪公子招呼着?” “由幼昆和冯威在就成了,我过来陪陪你。” 宴会厅里,众人捧着高脚酒杯,穿梭着交谈。一些年轻爱热闹的,正聚在舞厅跳舞。王崧找到了在角落喝汽水的景怡,出声道:“你怎么也不下去跳舞?一个人站在这。” 景怡见是王崧,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做什么管我这么多。” 王崧语塞,随手拿了一杯东西就想喝。 “这是葡萄酒!”景怡忙提醒道。 看清手上拿的,王崧立马就把高脚杯放回原位,不自在的撇开了脸。 景悦拍完照,就由汪筝陪同着进屋去换衣裳。刚换了件水红绣花的旗袍,汪简就进来了。 “听四姐说,你在这里。”汪筝陪着景悦进屋后,就又去了大厅。 景悦见是汪简,想起方才行礼,又觉得羞赧又觉得兴奋:“我们竟是真的结为夫妻了吗?”说完,她就觉得周身发热,脸上发红。 汪简也有类似的感觉,多多少少有些不敢相信。他笑道:“我们费着这么大的周张,终于在一起了。”说着,他就抓着景悦的手放在脸上。 就在这时,有人戏谑说道:“真是不得了了,这还没有入洞房,就这般亲热了!” 景悦闻声一抬头,见竟是汪筝带着一队人马,闹哄哄地过来。 汪筝虽是女傧相,可玩心颇重,跟三嫂叶菁合计着,非要闹下洞房不可。汪筝便也罢了,可偏偏就被张幼昆听了去。 张幼昆这人平日里就吃喝玩乐,遇上这么好玩的事情,自是要拉着一干人等进来闹腾一番的。 羽衫倒是想帮忙,只是这些人里,她只与向东和冯威相熟,那边的人也不认识几个,没好意思多说话。 汪简笑道:“四姐,本以为你会念着姐弟之情,放我们一马。没成想,竟是与幼昆‘狼狈为奸’了!” “幼昆是最爱玩闹的,此时自然少不得他。”冯威熟知张幼昆脾性,道。 叶菁与汪筝本就是“发起人”,少不得要帮衬着,笑着说道:“你们郎情妾意的,我们却没什么乐子了!” “就是啊!”众人嚷嚷着要景悦做恋爱报告。景悦虽不怯场,可要当众说这些事情,却又不好意思。她站起身,鞠了个躬,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得很,我这个人笨嘴拙舌,最不会演说了。还是我给大家鞠个躬吧!” 景怡见姐姐为难,自然也要摆出娘家的样子来,说道:“我家姐是个腼腆的人,在学校也不常演说。你们要是想听,不如让新郎官说去!” 景慷和王崧闻言,自然也是站在自家姐妹这边,忙附和起哄着要汪简说。 景悦看着自家兄弟姐妹这么为自己,心里一热。景太太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感情。她总是单纯的一片热心,因此景悦也情不自禁的握了握景怡的手心。 汪简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此番要他说恋爱经过,自是跃跃欲试。 这番模样倒是叫张幼昆打了个趣:“我说,又不是天上下红雨,你兴致怎的这般高?莫不是有了貌若天仙的太太,忍不住想显摆显摆吧?” 汪简笑起来,说道:“还是幼昆你深得我心。我与太太今番才能修成正果,我怎的不能显摆?” 闻言,张幼昆立马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说道:“得了,您现在想说,我还真的是不想听了。” “别介啊!” 景悦在一旁乐不可支,戏谑的看了汪简一眼,心道,好一个以退为进! 汪筝在旁看着两人眉目传情,暧昧一笑,道:“恋爱经过可以不听,这洞房可不能不闹啊!” 这提议甚好,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汪简不是不知道这帮人一玩起来便没个正经,生怕唐突了太太,便道:“天光还亮着呢,你们就想闹洞房?” “就是,我们几个还是识趣点吧!”倒是已经经历的阮向东站在汪简这边说了句话。 之后,一众女客自是留在这里陪着新娘子。汪简和几位好友自去和一众宾客周旋。 闹到了大半夜,宾客才渐渐散去,都坐着汽车出了汪公馆,浩浩荡荡开了一路。 不过几位做男女傧相的年轻人,都是新人的好友,自是不肯放过闹洞房。 汪简倒是一副大方的样子,请了众人进去坐,倒是景悦,自是羞涩不敢言。 张幼昆还是那副样子,也不管不顾的就真敢进去了。看着布置一新的新房,赞道:“世樊,你这可是大手笔啊!”新房里的家具一应俱全都是新的,还摆放着许多鲜花。 挺着大肚子的谢羽杉看不下去,过来给景悦解围:“你们不去吃喜酒,不去看大戏,在这里挤着做什么?没听过春宵一刻值千金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扫张幼昆。 张幼昆不敢再闹,却少不得要调笑一番,说道:“你们可是新式夫妻,却没见你们亲吻过。洞房不给闹了,亲总该亲一下吧!” “你这闹的越发没形了!”叶菁拍了一下张幼昆,啐道。 “就是,幼昆,改日你结婚的时候,可要被我们闹回来了!”汪籍也帮着说道。 张幼昆见孤立无援,忙拉了冯威,说道:“就算不为我,也得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吧!” 汪简知道他这不依不饶的性子,便作势要亲下去,吓得景悦慌忙往他怀里一躲。 汪简顺势一搂,牵唇笑道:“我都要亲了,难不成你们还要站在这里看全套么?这眼看就要天亮了,好好的春宵,就被你们搅了!” 话音刚落,埋在汪简怀里的景悦就忍不住握拳去打他。 众人一听,纷纷暧昧的看向这对新人,恋恋不舍的散了。 一时间,新房里陡然变得十分的清静。 “你方才作甚说那些话,做这些姿态?”景悦红着脸嗔怪道。 汪简不答,径自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走进卧室。卧室里是各色鲜花,一股股清香直往面上扑。 景悦一时间只觉晕眩,挣扎着要在沙发上坐下,羞赧道:“咱们要休息了?” 汪简忍不住笑出声来,见她低垂着头,十分可爱的样子,道:“你这副样子,哪里还像那初见时的清冷模样?” “你莫不是希望我那么对待你?”景悦抬起头,吊起眼角笑问道。 汪简握了她的手,凑近她耳旁,换了以往的轻佻模样,低声笑道:“我的好太太,你要那么对我,可忍心?”说着,他便抬手解开了景悦身上的旗袍扣子。 景悦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却未阻止,只是羞涩的撇开了头。 汪简却轻捏着她的下巴尖,嘴唇印上了她的,意乱情迷的倒在了床上……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次日一早,纵使景悦再渴睡,都不免要强撑着早些起来。倒是汪简,一副悠哉的样子,赖在床上不起来。 刚洗漱完,景悦走近床边坐下,轻轻推了推汪简,说:“世樊,快起来了。” 汪简翻了个身,孩子气的拿枕头捂住耳朵。 看到这幅情景,景悦忍不住笑出来,轻打了他一下,说:“你再不起来,我就一个人去见父亲母亲了。到时候要是上人问起,我就说你赖床!” 这时,汪简立即弹跳起身,睡眼惺忪的揽住景悦,道:“我的好太太,这几天我都没好好睡过觉呢!” 瞧着他这样子撒娇,景悦心里一动,说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陪我再睡会吧!”说着,就要把景悦抱着一起躺床上去。 景悦忙不迭的挣脱开来,嗔道:“你这人,怎的总是这般不管不顾的!我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 汪简瞧她似嗔似怒的样子,竟带着几分娇媚,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好,我这就起了。” 被他偷袭,景悦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闪进了浴室。 不一会,浴室里就传来了水流声。景悦在这等着也甚无趣,便半趴在床上叠被子。恰好此时汪府的下差进来,看到这情景,忙跑过来:“少奶奶,您怎么自己叠被子呢?叫我们一声就成了。” 景悦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看着两个忙碌的身影,张了张嘴却终究未说出口。 这时,汪简洗漱完出来,见着她站在一旁发呆,便走过来问道:“怎么站在这?” 景悦回神,见着汪简正在戴背夹,便抬手帮他顺了顺,说:“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等住了些日子就习惯了。”汪简转过身,拉过她的手笑道。 因是新妇进门,形式上总要一一见面的。景悦跟着汪简一起到了上房,汪太太和汪筝坐在一处聊着天,见他俩来了,便道:“你们怎么也不多睡会?这些日子为了婚礼的事情,总是绷紧了神经的。” “母亲,我倒是想睡,却偏偏被她硬拉着起来了。” “妈,世人都说一物降一物。看来这话真是不假。以前小五要是想赖床,天皇老子都叫不动。如今景悦一句话就成了,真是太灵验了。”汪筝在一旁打趣,暧昧的笑看着小夫妻俩。 景悦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有些红,乖巧的跟着汪简坐下了。 “你这张嘴啊,连自己亲弟弟都打趣。小五都是成家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汪太太见景悦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便帮着说了句话。 “四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之前多嚣张似地。” “谁在说我们五弟嚣张了?”来人正是叶菁。 景悦见是叶菁,忙起身打了个招呼。 叶菁拉过景悦,打量了一番,扬眉笑道:“昨儿个我就瞧着五弟妹身段玲珑,今儿个穿了这身旗袍就更加凸显了。”景悦今天穿着一身海棠红色的贡缎旗袍,很是喜庆。 “三嫂自己有一副好身段,还说起我来了?”景悦十分崇敬叶菁,一直觉得像她那样的女子才是新式女子该有的生活方式。 “三嫂,快坐。”汪简笑着招呼道,又问:“三哥呢?” “这个点自然是去学校了。” “你们三哥呀总是这样,每天准时去学校。哪怕是大风大雨的也恪守本分。”汪太太感慨道,又瞧了瞧人来的差不多,还缺一个慧芝,便让人去请。 须臾,陈慧芝便带着煜哥儿来了。 她到的时候,见人来的这么齐全,便道:“大家都来了,倒是我来晚了。” “这也怪不得,定是煜哥儿犯困,想在被窝里多待会,是吧。”汪太太眯着眼抱过煜哥儿,宠溺的亲了一口。 陈慧芝在汪太太身旁坐下,看到景悦,笑道:“昨天没好好跟新弟妹说话,今天终于得了机会了。” “二嫂。”景悦听汪简在她耳边提点了一下,便笑着应道。 汪太太这才想起来,新妇来见见大家,走个过场,便道:“既然大家都来了。小五,你便领着你家媳妇给各位鞠个躬吧。” 闻言,汪简便含笑拉着景悦,先是朝汪太太鞠了个躬,恭敬的道了一声母亲。汪太太也不免旧礼,拿出红包了给了新人,一人一个。 之后就由汪简介绍,每介绍一个人,景悦便鞠一躬,问一声好。 最后,汪太太才说道:“连着忙碌了这些日子,总算是一切都妥帖了。府里呢也没什么事情要你们忙的。你们年轻人还是多出去走动走动。” “妈,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汪筝挽着汪太太的胳膊,在她身旁轻笑道。 闻言,汪简扬了扬眉,笑道:“哟,四姐,你这么说,莫不是已经安排好了?” 汪筝看了一眼叶菁,笑道:“是呀,我跟三嫂商量好了。如今开春了,西山的景致好着呢。上回景悦和她们家妹妹过来的时候,玩的也不够尽兴。这次趁着向东他们都在,不如就约了他们一起去。” “我看这主意好。四姐,我们俩也去。” “自然是预着你们俩的。二嫂,你跟二哥也去呗。”叶菁同汪简说完,又对慧芝说道。 陈慧芝摇摇头,温温一笑:“我还要照顾煜哥儿呢,你们年轻人去玩吧。” 这样的话语叶菁和汪筝早已习惯,便也不再赘言。 此时,听差拎了一个木盒子进来,摆在汪太太面前的茶几上。 汪太太打开,景悦已看,竟是几件金器和玉器。 “母亲是又要破费了。”叶菁笑着打趣。这倒是汪家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的。每逢嫁娶,汪太太都会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给新妇挑。 “原本呀是要跟你们父亲一起做这个主的。不过今早衙门里有事,老爷子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呢,虽是个女流,可好歹也算是长辈了。就做主挑了几样首饰,任聘新奶奶挑。”汪太太缓缓说道,又对慧芝和叶菁说:“你们刚进门的时候也经历过,不如就给新弟妹解说解说,让人家拣个好东西去。” “妈,新弟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对这些东西定是有研究的很,何必我们去解说呢。”慧芝笑了笑,说话却滴水不漏。 汪简闻言笑道:“我看呀,倒不如一并送了,省的挑挑拣拣了。” 汪太太啐了他一口,笑道:“娶了媳妇的人了,怎么说话越发没遮拦了。敢情你自己闹亏空,还想从你太太这边补回去么?” 景悦在听到“闹亏空”时忍不住看了汪简一眼,却终究未说什么。 叶菁将这看在眼里,见景悦微微低头,便说道:“妈,我们也别说笑了,新弟妹脸皮薄,一会该不好意思了。”说着,又示意景悦坐过去。   景悦便走过去,坐在汪太太身边,笑道:“这么多东西,我可不会挑。” 汪太太说道:“还是你自己选一件吧,金器一件玉器一件。我是再懒得选了。” 景悦毕竟是新来的,不好造次,便退却了一番,可汪太太执意叫她选。 正如慧芝所说,她是见惯了这些东西的,自然也知道这几件东西的。于是便挑了一个金锁和一块玉质的平安扣。 “母亲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好的。我就随便选一样,料也不会吃亏。” 闻言汪太太笑着摘下眼镜,说道:“还说不会挑呢!挑的东西可是最好的了,寓意也好。” 汪简偷眼去看景悦,只满脸的笑意。 这番眉目传情,看在汪筝眼里,自然少不得要调侃一番。 “怪不得人人都说,新婚燕尔过的都是些蜜里调油的日子。需不需要我们几个退避三舍呀?” 汪简是早就习惯的了,便道:“四姐若是羡慕,大可给我找个姐夫啊!” “好哇你,如今事情办成了,倒省得打趣起我来了!”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也能闹起来。”汪太太见状,又笑道:“你们还没吃饭吧?不如就在这里用了,也省得回去开小灶了。” “母亲,说起这事,我倒有桩事想同您说。” “什么事,说罢。” 汪简笑了笑,道:“母亲,你知道过些日子我还是得回上海去的。反正在家住的也不长,不如以后我跟景悦就与您一道用饭得了。” 慧芝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汪简,却不做声。 “还当什么事呢。你们就过来与我跟筝儿一道吃罢。” 汪简笑了笑,又去看景悦。 景悦低了低头,说道:“即是母亲说了,我们就沾了这个光,和上人一处用饭了。” 慧芝瞧着景悦进退有度,心道,世樊在家已是个得宠的,如今讨了个媳妇,又真是个会讨好人的。 又说了会子话,景悦随大家在上房用了早饭。汪家是偏西式的家庭,早饭亦是西式的。 慧芝习惯了吃中式的,便带着煜哥儿回了自己房里去吃。 景悦随汪简走到西餐桌,见桌上摆了几杯牛奶,咖啡和汽水。旁边还有牛乳蛋糕,饼干和几盘煎蛋和培根。 景悦在家虽不常吃西式,这么多年下来,倒也见识过。母亲是一贯吃西式的,小时候她便也跟着吃,是以自是应对自如,不在话下。 汪太太见景悦餐桌礼仪极好,刀叉拿得也很是到位,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受过文明教育终归是不同的。她的三个儿媳中有两个是这样的文明新式女性,她心里自然是觉得极欣慰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既是说定了要去西山,景悦便稍稍收拾了一下,坐着汪公馆派的车与汪简一道去了西山。 一路上景悦望着车窗外,笑道:“这里与上次来的时候倒有些不同。” “呵呵,你记得倒清楚。不过,今天我们走的这条路与上回可不一样。”汪简笑着凑近她说道。 景悦这才注意到,一路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路上有些湿,雨后的太阳稀稀落落在山道上撒下斑驳的光影。 “怎么想起走这条路?” “只是想让你看看西山不同的美。” 闻言,景悦抿唇笑了笑,转头看向外头的景色。她这才发现西山有很多别墅。这里的别墅大多隐约在深林浓荫、云雾萦绕中,与这里的青山浑然一休,而成为西山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因汪家别墅建在高处,阿德开车沿着山路盘旋向上。 树林林立,从半山处望出去,如碧海一般,微风一吹簌簌作响。 汪简看着她柔和的侧脸,微微一笑,伸过手握住她。 景悦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感叹道:“当初来这的时候,我并未料到我竟会嫁给你。” “我不会让我的太太觉得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说着,汪简便歪头在她脸颊上落了一个吻。 景悦见他又回复轻佻之举,忙推了他一把,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汪简忍不住笑起来,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外头那错落有致的别墅群。这些别墅浮沉在波峰浪谷中,散落在青苍的山谷中。 “这里的每一栋别墅,都有自己的建筑风格和式样。”汪简说着指了指刚刚路过的一栋别墅,继续道:“这栋一看就知道英国的。英、美、德、法等国的别墅富丽豪华高大精深;北欧的国家简易朴素,有栅栏和拱券式的外走廊;而日本别墅多是木结构,小巧玲珑;意大利别墅则注重雕刻艺术。” “你懂得还真多。”景悦笑着赞道。 汪简笑了,道:“不过有幸在外几年待了几年,耳濡目染罢了。” 景悦是知道他在外待过几年的,要说不羡慕那是骗人的。如今嫁了人,恐怕更由不得人了。 汪简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后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些地方。” 闻言,景悦惊喜一笑,“当真?” “当真。” 景悦回过头,无法抑制扬起的嘴角,道:“多谢。” “夫妻之间何须言谢?”汪简带着笑意,又道:“瞧这些别墅,若能留至后世,必定也是一份宝贵的遗产。” 景悦点点头,表示赞同。看着那栉比鳞次,错落有致的别墅群,不由感叹道:“只希望那时,我们的国家已经独立富强,再也不必受战乱之苦。” 两人说着话,不过一小会,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少爷,少奶奶,到了。”阿德提醒了一声。 汪简拉着景悦走下车,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到了,正缺他们俩了。 这不,张幼昆这个爱热闹的就走过来调侃道:“你们这新婚燕尔的,总那么腻歪在一块,可叫我这光棍怎么好呢。” “你张二少要结婚,北平城里的小姐指不定从天坛排到地坛呢!”汪简闻言揶揄道。 张幼昆本就是个厚脸皮的,便道:“那是自然,如今你这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也结了婚。这平津圈儿里可不就剩下我专美于前了么?” “幼昆,你想专美于前的机会也没多少了吧?家里上人定是催了好几回了。” “向东,你可别这么打击人。人家可是潇洒二少啊!”冯威也在一旁调侃。 张幼昆挑了挑眉,摆了摆手,笑道:“得,一个快当爹的打趣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般?” 汪筝在一旁听得忍不住笑了,走过来道:“怎的人家还没结婚,就一定得跟你一样吗?” “哟,四姐姐,怎么连你也来编排我呀!” 冯威忍不住往汪筝那里瞄了瞄,见她巧笑倩兮,低下头抿嘴一笑。 他们几个朋友自去一处,景悦便拉了羽杉和景怡说体己话。 “怎么不见仁谦和绍岩呢?”景悦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两个弟弟的身影便问。 谢羽杉摸了摸肚子,说道:“他们两个出去打网球了。” 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景怡在一旁暗暗思索了一番,又听姐姐道:“羽杉,你如今都显怀了呀!” “是啊,在家时肚子可没显出来了。这几日是越发的大了。” 景怡看了看她隆起的肚子,又去看景悦平坦的肚子,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生啊?” 景悦一愣,等反应过来时,羽杉已忍不住笑出声了。 “景怡妹妹还是这么快人快语,不过倒是问出了我的心里话。”谢羽杉笑着打趣。 景悦啐了两人一口,红着脸说道:“我可是刚结婚的人,哪能那么快呢。” 既是来玩的,来的人又都是年轻人,自然也不拘谨。景怡本就是活泼好动的,自然坐不住,一早就跟着汪筝也一起加入到了打网球的队伍中。 冯威看着网球场上灵动的身姿,赞叹道:“世樊,你家姐网球打的甚好啊!” “我四姐在美利坚时参加的社团就是网球社的,自是打得极好的。”汪简随口答道,可说完,却扭脸看着冯威。 冯威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自在的问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汪简戏谑一笑,凑近冯威,轻声道:“你莫不是想做我姐夫?” “……你虽是留洋的人,思想也忒开放了。这话说出口,可是要坏了你家姐的清誉的!” 汪简不以为然的一笑,“若是真的喜欢上了,自然是要主动追求的!” “你们俩在这聊什么呢?”阮向东看到这两人在角落里说话,便走过来。 汪简转头看到是向东,打了个招呼,“我还当你去寻你太太了。” “正要去。” “那正好,我与你同去。”因谢羽杉有孕,自是不好随意出门,只坐在花园里跟景悦喝茶聊天。 景悦一眼就看到两人走过来,笑着道:“怎么过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汪简挑了挑眉,轻佻的道。 谢羽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去看了景悦一眼,见她面色泛潮。本想打趣景悦的话便也不说出口,只缓缓起身对阮向东说道:“我看,我们两个还是不要打扰人家新婚燕尔的好。” “那句话,可不单只适用于新婚啊!”阮向东快步走过来,将她搂在怀里,意有所指,似是在说他们俩。 谢羽杉羞赧的低下头,摸了摸肚子,在阮向东的搀扶下再次坐下。 汪简笑着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又忙拉起景悦,说道:“你们聊,我们自不打扰你们。” 景悦见他急急拉着她走,也不好意思待在这里做电灯泡,便跟着汪简出了花园。到了角落,她才问起:“你来找我做什么?” 汪简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道:“我想你了,就来找你了。” 景悦瞬间红了脸,拨开他的手,又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问吧。” 景悦抿了抿嘴道:“那日去母亲屋里请安,她提到你正在闹亏空,是怎么一回事?” 汪简戏谑一笑,道:“太太是想替我管账了?” “我正经跟你说话呢!” 见她一脸严肃,汪简便也收起笑容,说:“倒也不是大事。过年哪个事情不需要钱?我去年刚去上海,有些钱银也是从我自己的账上支的。一个人在外大手大脚了些,也是有的。” 这样的说辞,她自是不信的。他是有事业的人,平日都有收入。哪怕一个人大手大脚了些,也不至于闹亏空。想来想去,也唯有一个原因了。 “世樊,你……你是不是为我花了许多钱啊?”景悦低了低头,低声道。 汪简失笑,伸指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道:“你是我的爱人,我为你花钱又怎么了?” 景悦心里一动,伸手握住他的,呐呐的道:“世樊……你这样,我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要是过意不去,就亲我一下!”汪简又回复了那副轻佻的样子,油滑着道。 景悦蹙了蹙眉,嗔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是说正经的。你要是不亲,我可就来亲你了!”说着,他便要凑上来。 景悦忙撇头躲着,边道:“哎呀,你别闹……” 汪简丝毫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依旧不依不饶的凑过来,竟被他得手,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我说,你们两个也忒黏糊了!不见了这么一小会,就在花园密会了!”这戏谑的话自然是从张幼昆嘴里说出来的。 景悦和汪简纷纷回头,见被人撞见,心里都有些着恼。景悦忍不住瞪了汪简一眼,光天白日的被人撞见,这可怎生是好? “你没事来干什么?!”汪简气急败坏的忍不住把张幼昆说了一顿,又去看景悦的脸色。 张幼昆以为自己撞破了人家的好事,心道自己造次,忙赔笑道:“我又怎会无缘无故过来呢?还不是向东说你们在这,我就过来邀你们过去外边玩呢!”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待张幼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景悦才羞怒的怪怨道:“都是你!” 汪简也有些尴尬,刚被撞破,自然没有脸面去见大家。 “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走吧!”汪简拉着景悦出现在众人面前,十分大方。对于这些事,他深信,只要表现的越大方,事情就过去的越快。若是羞赧着不见人,反倒招来那些人的娱乐。 这次大家聚在一起也是为了这对新人,见着两人自然也少不得打趣一番。 “你们两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新婚,非要三催四请得才出来。”汪筝笑着迎上来。 汪简看了一眼景悦,无奈的笑了笑。定是张幼昆说了出来与人听,这下真是无颜见人了! 景悦红了脸,强撑着若无其事的道:“不是说要出来玩么?我们出来了,倒是玩什么呢?” “姐姐,我们想去登山。”景怡也跟着跑过来说道。 “上回你们来的时候玩的不尽兴。西山还有好些地方没去呢,不如趁此机会,人多热闹些,一起过去。”张幼昆是个爱玩的性子,忙道。 “我跟世桦就不去了。他明天学校里有事,今晚就得回公馆去。”叶菁答。 王崧和景慷都没来过,自然也是一副兴奋的样子,迫不及待的扔了网球拍。 汪简是无所谓,便扭头去问:“怎么样?你想不想去?” 既然来了,她自是想去的。只是羽杉现今的情况,不好出去,若是留她一人在这里,又觉不大好。 谢羽杉不愧跟景悦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向东,窝在屋子里这么久,我倒也想出去走动走动。不过,咱俩只能开车去了。” 阮向东自然乐意,笑道:“那我们俩开车去,你们就徒步登山吧。我们在山顶等你们。” “这个主意甚好!”景慷十分赞同,忙叫上了王崧一起上去。 “景怡,仁谦和绍岩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景悦再次发出这种疑问,问道。 景怡耸了耸肩,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兴许两人有什么秘密呢!” 景悦歪了歪头,秘密?他们会有什么秘密? 因上回来过,一行人也只是粗粗的掠过风景,更多的是谈天说地。景悦随意一望,跟方才车中看出去的景致不同。此时远眺,群山连绵,俯可瞰树海,景色不是一般的心旷神怡。 “真想不到,北方也有这么秀美的景致!”景慷常年生活在杭州,习惯了风景秀丽。此时看着这些景色,树海飘摇,映首夕阳,朦胧中带着旖旎,衬着远处青山隐隐,不由的赞道。 王崧笑了,昂首望了望天,笑道:“中国地大物博,什么没有?北方有北方的美,南方有南方的美!” “真想在北方住段时间。”景怡不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却又微微一怔。 一旁的王崧听到了,立刻欣喜道:“这可好啊!若是哪日你得了机会,便来天津找我。届时我带你去玩!天津好吃的好玩的去处可多了!” 景怡看了一眼王崧,不好意思的转过脸,轻声道:“我会有什么机会呢?” “哎!你们落在后面是在做什么呢?”张幼昆在前头看到景怡和王崧渐渐掉了队,便喊了一声。 两人闻声应了一句,相视一眼后便快步赶了上去。 一行人到达山顶的时候,阮向东和谢羽杉已经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了。 景悦跟汪筝一起走过去,笑着跟谢羽杉打招呼。 谢羽杉慢慢走过来,笑道:“方才我远远的看着你们,倒是没反应过来,你怎的同冯威走在一起呢?” 景悦转头去看汪筝,却见她抿嘴一笑,却不答。被羽杉这么一提醒,景悦倒是反应过来,戏谑的道:“原来四姐红鸾心动了!” “好哇你,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心机撮合你和世樊,如今倒来打趣我了!”汪筝笑着轻推了她一下,嗔道。 “景悦说的,也不无道理。冯威好歹也是京沪四少之一,又一表人才。你们俩站在一起,又有哪个说不登对的?”谢羽杉帮衬的道。 汪筝被这两人弄得没办法,只好承认:“说句实话,我的确是对他有意。只是他待我……怎么说呢,好似还未到那份上。” “那你便主动!”谢羽杉一向提倡自由恋爱,哪怕是女追男,也觉得无可厚非。 汪筝轻叹了口气道:“我何尝没这么想过?若是他对我有意,那也便罢了。就怕他对我只是友谊,若我说了,以后只怕徒增尴尬。” 这样的顾虑也在情在理。 汪筝帮了她这么多,她也应该投桃报李。 景悦思忖了一番,道:“不如这样,我先跟世樊说。再让世樊去试探一下,看看冯威究竟是怎么想。到时候你心里有了底,也好开口。再说,也许到时冯威就先你一步开口了,也未可知。” 汪筝想了想,这个方法倒是极妥帖的。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快来吃果子!”景怡招呼了一下,指了指方才张幼昆去农户手里买来的一箩筐果子。 三人笑着走过去,各自拣了一个果子吃。 景悦寻了机会,悄悄拉过汪简,在他耳边将刚刚的事情说了。 汪简忍不住扬了笑,道:“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哦?”景悦不禁扬了扬眉。 “方才我已有意无意的问过冯威了,我看有戏。” 如是这样,那便省事的多了。 在西山住了两日,众人就因为各自的事务要告辞离去。景慷和景怡也是时候要回杭州,一想到今后见面机会屈指可数,景悦心里就生出许多不舍之情。 可再不舍,也有分别的一日。 这日,汪简和景悦亲自送了他们去了火车站。 由于都是南下,阮向东就索性包了一节车厢。王崧虽是回天津,只是这列火车恰好要在天津停靠,便也跟大家一同走一段。 景悦抱了抱景慷,王崧,景怡和羽杉,道了一声保重,再无多言。 大家都知道,再多的情也全在这两个字里了。 “姐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就打电话来!” “是啊,姐。得了空就跟姐夫一起回杭州小住。” 汪简搂了搂快掉泪的景悦,道:“快别这样,这样我倒觉得自己像个千古罪人似地。过些日子,我们俩就会去上海了,到时候再一起聚聚。” “到时见!”阮向东拍了拍他的肩,以示珍重。 火车鸣笛,列车员示意旅客都上车。 这时,汪筝小跑着出现在月台上,待缓过了气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冯威:“送给你的。幸好赶得上!” 冯威接过,“谢谢,是什么?” “……你回去打开就知道了。” 众人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跟汪简夫妇和汪筝告了别,便陆陆续续上了火车。 冯威寻了个靠窗的位置,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块精致的怀表。翻开盖,里头放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她。 巧笑倩兮的她。 当晚回到公馆,汪简和景悦在上房陪母亲吃过了饭才回房。 他先进了浴室,洗去一身的凡尘。 景悦稍稍整理了他随意脱在床上的衣服,又坐在梳妆台前取下耳环。 看着镜中的自己,景悦心里不禁一动。梳妆台上放着一只小匣子,她轻轻打开,里头是一张照片,一柄如意和一只音乐盒。 若说这就是她的嫁妆,恐怕旁人都不会信。 可这的确是她的嫁妆,她心里的嫁妆。 汪简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却看到灯光下她柔和的侧脸,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走近了看,才发现她正低着头,看着一个音乐盒。 “是这个音乐盒?”汪简觉得这个小东西有些眼熟。 景悦“恩”了一声,回过神,抬起头问道:“你见过?” “我在景公馆洋楼里找到的。”汪简点点头,说起之前在公馆里的事情。 景悦想起来了,之前他在景公馆住过。定是那个时候看到的。 汪简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随口问道:“怎的想着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了?” 景悦笑了笑,指着梳妆台上的东西道:“我在想,我们怎么会走到了一起的?” 汪简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这照片,是我们当日初初见面时,冯威拍的。这如意,是你当时在北平得了特意送给我的。没想到,就连这音乐盒,也是你我的见证。”景悦摆弄着上头的东西,娓娓道来。 汪简听她细细数来,心里不禁一动,凑过去亲了她一口,轻声道:“这就是缘分。茫茫人海中,我寻到了你,你靠近了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景悦听着这情话,眼眶泛潮,扭头看向汪简:“世樊……” “什么都不必说……”说着,汪简便歪了头去亲她的唇,又游移至她的脖颈。 “世樊……” 汪简不理会,轻轻的抱起了她。 景悦挣扎着下来,羞赧着道:“我还没洗澡呢!” 汪简凑过去,在她耳边道:“那你快点!” 景悦忍不住打了他一下,自去取了衣裳进了浴室。 这次汪简倒也不缠着,只走到梳妆台前,将这三样东西一一放好。 她还记得。 他也还记得。 他想,他跟她都是幸运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从西山回到汪公馆几日后,还未闲下来休息,景悦和汪简便收到了外国领事馆领事的舞会邀请。 这样的场合,汪道驰携夫人前往自然是不合时宜的。汪太太想了想便打算叫甫新婚的世樊去。不过念及景悦刚嫁过来,怕周身不习惯,就又让世桦和叶菁去做个陪客。两位少爷带着少奶奶一起去,也全了汪公馆的面子,两全其美。 景悦心里有些忐忑,这是第一次以汪少奶奶的身份出席,只怕到时表现的不好,失了礼数。 许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叶菁倒是先来找了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叶菁笑着问道。 景悦见是叶菁,忙起身迎道:“三嫂,我正有事找你呢!” 叶菁与她相携在沙发上坐下,笑道:“我也有事找你。想来定是为了晚上的舞会吧!” 景悦不禁笑了出来,点点头道:“什么都瞒不过三嫂。” 叶菁摇摇头,勾唇笑道:“其实你也不用过分担心,不过是去聊聊天,跳跳舞。再说,到时候主要还是看五弟了。你呀,只要站在他身边微笑就可以了。我跟你三哥呀,就完全调了个个儿。他呀,是最不喜欢交际的,只喜欢给学生讲学。没办法,只好我去咯!” 景悦笑了笑,说道:“三哥的确是有文人气质的。” “那是,我当初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跟其他的那些公子哥不一样!” 她这么的大胆,景悦可不敢接话了,便跟着笑了笑。 叶菁抬首看了看四周,便道:“怎的不见小五?” “他出去见朋友了,晚上就回来。” “你呀,也太放任他了!若是他要出去,你也便跟着出去。小五毕竟不是世桦,平常交际场上亦是炙手可热的。如今他虽结了婚,可也不乏有些不知轻重的女子要主动贴上来。”叶菁过来人似地告诫景悦。 景悦失笑,道:“那倒也不至于。只要他没有那个心,旁人要怎么,又有何用?若是他有了别心,那么我也就看清他了。” 听完这番话,叶菁沉默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叶菁也摸着了景悦的脾性。自己的婆婆汪太太虽然是个不拘小节的贵妇人,可终归有些作为婆婆的“陋习”。可偏生新来的她却颇得母亲的赏识,二嫂有些妒意便罢了,竟连她自己也对她多了几分注意。 比如之前,世桦没回来,一直在学校忙着,她一个人便去了上房搭伙。世樊同太太是一直跟母亲一起吃的。那时景悦便很是谦和,对母亲十分尊敬。而且看得出是出自其内心,笑容温婉,慢言细语。就连斟酒布菜也是照顾得滴水不漏且都静静地便做了,全然不像曹小姐。 倒也难怪小五选了这样一个沉静稳妥的女子,而不是时髦如曹爱媛的美人。 叶菁不得不承认,世樊的眼光和心思果然不一般! “三嫂来了!”一听就是汪简的声音,可人还没到房里,声音已经喊进来了。 景悦和叶菁闻声起身,景悦微笑着去接他手里的外套,而叶菁则是笑道:“我这不是来给你媳妇宽慰宽慰么?” 汪简挑了挑眉,看向景悦。 景悦抿了抿唇,温声提醒道:“你忘了,今晚要去六国饭店的。” 这一提醒,汪简才把这事记起来,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 “好了,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还得给你三哥准备宴会要穿的衣服去呢。” 汪简也想跟景悦两个人待在一处说些话,便也不留,只道:“三嫂慢走啊!” 待叶菁走了,景悦才拉过汪简,道:“说起来,我们穿什么呢?” 汪简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尖,道:“瞧把你紧张的!我自然是穿西装的,你要穿洋装还是旗袍?” “你说穿哪个好?” 汪简不禁想起上回去六国饭店的时候,她那一身旗袍,一副好身段,便道:“穿旗袍吧!” 景悦心里也倾向于穿旗袍,于是换了一身深绛红暗花旗袍,领外配了一串圆润柔和的小珍珠,耳上的珍珠坠子造型简单别致,衬出镜中女子别样的温婉平和,素净大方。 汪简也一边换了一身黑色的西服,转身看到景悦的时候顿时眼前一亮。 “这身不错,颜色也好。” 景悦低头微微一笑,复又抬手去帮忙整理汪简的衣领。 汪简由着她整理,又道:“今天外面有些冷,记得带上大衣。”虽然开春了,可夜晚的北平还是有些冷的。 “恩,晓得了。” 今天的六国饭店好似还未过完新年似地,几十盏红红的中式宫灯挂在沿路的树上。红红的光晕流转间显得很是热闹。 车子在门前停下,阿德下了车,替汪简和景悦拉开车门。后头跟着停下的正是汪籍和叶菁的车子,两人便在门口稍稍等了一会,四人才一同进去。 六国饭店门前的停丰场已近停满,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在饭店门口设了签到处,又有十几个年轻的招待站在门口负责引领来宾入场。而不远处,则是警备司令部派来维持秋序的持枪军警。 新闻记者早就在饭店外面守候着,看到汪公馆的车来了,便纷纷速度的跑过来,手里的照相机举起来,闪光灯频频闪动。 汪籍和叶菁很乖巧的没去凑热闹,这群记者要拍的自然是刚刚结婚的五少爷和五少奶奶。 景悦没有退缩,落落大方地挽着汪简的手臂任由记者们拍完照片。 入得宴会厅,四人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交给侍者。而后便带着微笑去应酬。 宴会厅内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西装革履或者身着燕尾礼服的男子身旁都跟着一个旗袍洋装端庄华贵的女士。 衣香鬓影,富贵明丽,今夜恐怕是集合了北平上层社会的大部分精英名流。 景悦看着眼前的富贵繁华,脸上浮起笑意,跟着汪简慢慢走过去。 各国领事们对于汪家人并不陌生,见着汪简,自然是主动打起了招呼。 汪简也不遑多让,一口流利的英语,与这些外国人倒也能打成一片。 景悦是新嫁娘,一时间也插不上嘴。 倒是领事夫人多多注意了景悦一番,觉得她长得倒有几分外国人的风情。 听她这么问,汪简含笑侧过头看了一眼景悦,答道:“她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 “你们在说什么?”因是用外语交谈的,景悦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 汪简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夸你漂亮呢!” 这时,厅内传来悦耳的钢琴声,众人看去,竟是叶菁正在演奏。 宴会厅内的前面是一个不高的讲台,上面放了一架钢琴,叶菁正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三嫂真是什么都会啊!”景悦不禁感叹了一下。 台下面的座位上也已经坐了很多人,有些人却站在中间,男男女女鬓影衣香,有的在和周围的人低声打着招呼,有的正聊着什么,气氛热闹但又不烦乱。 夫妻俩又同领事夫妇聊了一会儿,才离去。 此时,叶菁的钢琴演奏也结束了。 景悦一转眼,看到她正与其他的太太小姐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而她们的旁边,却站着一位短发小姐,正直直的望着她。这张脸孔让景悦记忆鲜明,可不正是上次那位曹小姐么? 她拉了拉汪简的袖子,提醒他看那边。 汪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角一抽,看着曹爱媛缓缓朝他们走来。 “你这婚结的也忒没声没息了些,等我从河北回来,才知道你竟已经结了婚!”这番话,酸的呛人。 景悦与她本就没什么交集,便也不去理会,只留待汪简去处理。 她对汪简轻声说了声,便去寻叶菁。 曹爱媛看着汪简的目光追随着他,脸色不由的一变。 “恭喜你新婚大喜!”语气带着些嘲讽和不甘心。 汪简看了她一眼,脸上神色未变,淡淡扬唇:“谢谢!” 曹爱媛的嘴角难以觉察地僵了一下,有些委屈的道:“你这般对我没有一丝交代就跟别人结了婚,你可知,北平城里有多少人在笑话我!” 汪简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何要对你有交代?你我不过是普通朋友,也从来没有确立过男女朋友的关系。” 曹爱媛咬了咬嘴唇,她与他虽然每次一见面就吵架,可他身边也不过只有她一个女朋友。难道,这不是在说明,她对他的特别么? 汪简不在赘言,转身离去。 待景悦回到汪简这里时,却发现他正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 她戏谑的打趣道:“是不是这里女朋友太多,疲于应酬?抑或是应酬了,却又怕我不高兴,才这么安静的坐在这边?” 汪简失笑,拉过她,让她坐在身边,才道:“你还挖苦我。我刚应酬完一个,却发现你并没有不高兴。”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汪简语塞。 他跟曹爱媛本就没有什么,光明磊落的行径,她自然不会不高兴。 而更重要的一点,她相信他。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既然是外国人办的派对,跳舞自然是少不了的。音乐声刚起,汪简就起身微微弯腰,摊开大掌:“May I” 景悦笑了笑,抬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力起身。 汪简环着她的腰,随着音乐慢慢起舞。 “可还记得上次也是在这里?”汪简带着笑意提醒道。 景悦微微一思索,想起上回也是在六国饭店。他邀她跳舞,可她却推说不会。 看她的神色,便知她已经记起来了。 汪简佯装生气道:“当初你那般骗我,如今却又同我在这里跳舞,又是怎么一回事?” 景悦抿嘴一笑,低头看着他的皮鞋,半晌才复又抬头道:“人人都知,你是京沪四少之一。身边那么多红颜知己,若是当初我跟你两个在这舞池里跳舞。隔日的报纸该怎么写我们,你身边的那些女朋友又该怎么骂我呢!” 汪简露出委屈的神色,大呼冤枉:“为甚你们人人都说我女朋友众多?要知道,我真心实意与之交往的也只有你一个!” 看着他这番急切,景悦不禁乐了,“扑哧”一笑:“以前的事我不管,但是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我跟你跳舞,旁人也无可置喙。” 听着她这般宣布主权,汪简只觉心情大好。忽而,他又起了戏弄之心,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初你不愿与我共舞,莫不是在闹脾气,吃干醋?” 被他说中心思,景悦气急败坏嗔怪道:“都说了莫提以前了!”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 两人交头接耳,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才从舞池里出来。 “五少奶奶来了!”家里的听差见着景悦,朝里间通报了一声。 汪太太正同两个女儿及慧芝打牌,见着景悦,笑道:“你怎的过来了?世樊说你昨儿个回来的晚,今朝起不来呢!” 景悦低了低头,有些汗颜,不好意思的回道:“他也是小题大做了些,只不过是有些疲累,起晚了。” 汪筝一边摸牌,一边笑道:“这可怪不得小五,你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自然要着紧些的!” “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改不了这作弄人的脾气!”汪太太嗔着拍了汪筝一下,又招呼着景悦在身旁坐下。 慧芝笑着打了个七筒,道:“四妹妹向来是这样的脾气,五少奶奶同四妹又这样的好,就是被作弄了,也不会不高兴的。” 闻言,景悦看了陈慧芝一眼,温婉一笑,却不接话。 倒是汪笛挑了挑眉,打了一章,道:“这话倒是对的!” “胡!”汪筝放倒牌,笑道:“你们几个不好好打牌,这下被我胡牌了吧?” 汪太太拿出筹码来,笑骂道:“怪不得你刚才没声呢!” 汪筝收好筹码,四双手洗牌,说道:“既然是来打牌的,自然是要好好打牌了!你们几个只顾着编排我,自然被我拦胡了!” 汪笛“扑哧”一声笑出来,不以为然的道:“这样就算编排你了?” 两姐妹笑闹了一番,又重新立起了牌。 “哎,听说昨天曹小姐也去了?”慧芝没话找话的提起。 景悦微微一愣,抬眼去看汪筝,只听她道:“碰是碰上了,不过她向来是公子哥趋之若鹜的对象,自然没空过来应酬我们。” “哦?”陈慧芝似是不信,又用眼角余光去看景悦。 景悦接触到她的目光,假装没在意,去看汪太太的牌。 汪太太扭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样?我这牌。” “母亲的牌自是极好的。纵然不怎么好,按照母亲的套路打,也是一副好牌!”景悦自是拣好听的话说。 汪笛摸了一章,道:“新少奶奶可真是个会说话的,也难怪小五总说你是聪明人里的顶尖!” 这话里的讽意在场的没一个听不出来的,可各个都当没听见。尤其是汪太太,面上和和气气的,说道:“世樊是个不定性的东西,可结了婚之后安分守己了许多。你们要说新少奶奶不聪明,那我才跟你们急呢!” 汪筝是最得汪太太心意的,此时早就摸清了她的想法,忙道:“你们再不专心打牌,可又要被我拦胡了。到时候妈就算有十副八副的好牌,也不够输的。” “好了好了,快打牌吧!” 景悦坐在那里看了一会,便起身回了房。寻了个亮堂的地方,拿了书出来随手翻翻。刚看了几页,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汪简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事情要办,不回来吃午饭了。 怎的这会子就回来了? 景悦起身迎出去,一看,却不是汪简。 “三嫂,你怎么来了?” 叶菁笑着说:“我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妈妈她们在打牌,却不见你。就想着你定是窝在房里看书了,就上来看看。本来我是打算不进来的,生怕打搅了你们新婚燕尔的。不过我看屋子里这么安静,世樊就铁定不在家。” 景悦低头微微一笑,说道:“三嫂倒是了解他。他今天说外头有事情要办,早早的就出门了。” 叶菁跟着景悦在沙发上坐下,道:“既然你也是一个人,怎的不下去跟母亲她们说说话?” 景悦一怔,缓缓的道:“其实,刚刚我下去过了。不过见她们在打牌,亦不好打扰。” 闻言,叶菁心里清楚,定是大姐和二嫂说了什么了。 “是不是问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三嫂怎么知道?” 叶菁叹了口气,拿了桌上的报纸,翻开来,指给她看:“瞧,这是昨晚宴会的报导。有些好事者呀,还把曹爱媛的照片跟你们两个的放在一起。” 景悦这才知道,原来二嫂是这么知道的。先前她想不明白,二嫂天天在家,怎的晓得这事。 “说来,曹爱媛算是世樊身边走得近的女子。可他们两个总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每次见面都闹得不欢而散。可不管怎么说,曹家跟我们家是世交。两家人心里也总以为他们两个会成事。” “三嫂说的,我都明白。” 叶菁笑了笑,道:“五妹,你是个明白人。大姐跟二嫂平日里跟曹小姐又比较亲近,所以你也多担待些!” 景悦笑了笑,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了。三嫂,你今天出去做什么了?” “我呀,去我们的女子会开会去了。下个星期,我们打算在大学里举办一场募捐会,正在召集众位太太和小姐呢!”叶菁说着,看出景悦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便提议:“五妹,我看你就很适合!不如,你到我们女子会去看看?” 景悦低眉,想了想,说道:“三嫂,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你是不是怕世樊不答应?” 景悦摇摇头,说道:“怎么会呢?他向来是鼓励我和支持我的。只是我不比三嫂,我初来乍到,总不好跟大家疏远了。” “可你现在在做的,不就是疏远么?” 闻言,景悦随之一愣,心道,是啊,她不是最向往外面的世界的么?现在她面前有这么一条路,她为什么不走呢? “那,我去试试?” 叶菁点点头,道:“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到了晚间,汪简办完事回来,进屋便看见她一个人嘴角带笑正在看报纸。 “一个人乐什么呢?” 闻言,景悦起身接过他的外套,道:“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吗?” 汪简点头,道:“恩,都办好了。跟北三行的人开了会,商量了一些事情。” 景悦将外套挂好,回过头来问道:“饭吃了么?” “吃过了。” 景悦笑着走过去,歪头道:“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汪简瞧她开心的样子,手指点点下巴,笑道:“先别说,让我猜猜。”说着,就退开几步打量她。 忽的,他走过来,将她拥着在沙发上坐下。又急急起身,半蹲在她面前,含笑道:“是喜事?” 景悦没听出弦外之音,想了想,颌首,“算是。” 汪简一手握住她的一臂,另一手握住她的另一臂,猛的将头贴到她的肚子上。 景悦不妨他这动作,轻推他的头,嗔怪道:“你干什么呀?” 汪简抬起头,笑着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要做爸爸了?” 景悦一愣,旋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绯红着脸道:“胡说什么呢!” 汪简看她的反应,有些失望,“不是?” 景悦摇摇头,认真道:“不是。” “那你告诉我,你在开心什么?” 景悦挺直了腰,说道:“我下个星期要跟三嫂一起去女子会。” “就这样?” “恩!” 汪简满脸失望,起身坐在她身边,孩子气的用手堵住耳朵:“不想听这个!” “你不赞成啊?”景悦以为他不同意,惊讶的问道。 汪简转过脸,看着她,说:“你出去参加活动,我又怎么会不赞成呢!只是,我以为你想告诉我另一个好消息罢了!” 闻言,景悦难为情转开视线,说道:“哪有这么快的?” 汪简握住她置于膝上的手,“会有的!”说着,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对了,下个月,我们就得回上海了。” “这么说,下个月我就能见到羽杉了?” “是啊,说起她,向东提起他们家里多了个大胖小子!” 景悦抿嘴笑了笑,怪不得他今天突然这样。 “不如,我们也快些生一个?”汪简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 景悦觉得耳边有些痒,轻推了他一下,“去,别靠这么近!” “我就不!”汪简笑着凑近去,完全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 “五少爷!” 闻言,汪简猛的收起笑容回头,清了清嗓音,问道:“什么事?” “太太请五少奶奶过去一趟。” 景悦心里微微一愣,嘴上仍是回道:“知道了。去回太太,我这就去。” “是。”听差打算就此离去,却被汪简叫住。 汪简冷了神色,严肃的道:“下次进来的时候,记得先敲门啊!”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既然说好了要一起去女子会,叶菁自然是将这事放在心上。恰好,女子会正因为募捐办活动的事情缺人手。叶菁作为主办人,本在为这事发愁,跟景悦说起了这事之后,倒是有了着落。 景悦心情忐忑的随叶菁去了女子会,见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初时竟有些怯生生。她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可如今嫁为人妇,跟这些年轻进步的女学生相比总似缺少了些朝气活力。 不过,这些女学生倒是十分友好,因为在报纸上见过景悦,便也知晓她。 景悦笑着跟她们说着话,问她们平日里的学习和生活。 “汪少奶奶,你跟之前来的太太小姐可真是不同。”其中一个女学生说道。 景悦挑了挑眉,笑着问道:“哦?有什么不同吗?” “平日里她们不过是因着新鲜感,过来帮忙,却鲜少同我们交谈。” 景悦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道:“你们过奖了。我们的国家要有光明的未来,你们就是最坚实的力量。” “好了好了,先别聊着了。大家还是先过来商量一下活动的事情。”叶菁笑着走过来,拉过景悦,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人,刚来这么一会,就把我的人全拐跑了!” 景悦忍不住轻轻打了她一下,挑眉笑道:“不是要开会么,快走吧。” 两人在位置上坐下,面对着女学生们。 叶菁起了个头,将活动的细则大致说了一遍。 几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子有些心不在焉,悄悄的看了叶菁身旁的景悦一眼,又飞快的转开眼,却被叶菁抓了个正着:“你们要瞧呀,就光明正大的瞧!迟些日子可就看不到了。” “啊?为什么呀?” 景悦微微一笑,答道:“过些日子,我跟我先生要去上海了。” “是这样啊。” 叶菁又把几个问题抛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解决方法,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临走之时,叶菁命司机将学生们一一送回家后,才同景悦一起坐车回去。 “今天终于把活动的细则都敲定了,下次就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就可以了!” 景悦点点头,回味的道:“果然跟年轻人在一起,真的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哦,什么感觉?” 景悦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想起我妹妹了。她总是那么有活力,做什么都是兴致十足。有时候倒真有种回到学生时代感觉。” “那今晚我们就得有一种回到清朝的感觉咯!” “恩?”景悦蹙了蹙眉,不明她的话。 瞧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叶菁笑道:“你莫不是忘了?” 细细一想,景悦这才想起,“是啊,方才是真的忘了。现下记起来了,要去听陶袖的戏。” “母亲很喜欢陶袖的戏,说他虽为戏子,却自有一番傲骨气度。” 陶袖,景悦是见过的。之前来北平的时候就见过一面,谈话间也较风趣,倒是个好相与的人。 “不过据我所知,大姐和二嫂对此人有成见。可要让她们不去听戏,又偏偏不肯。” 人就是这么矛盾,看不起别人,又舍不得不听。 因结束的晚,叶菁和景悦便直接从女子会坐车去了戏院。 刚从车上下来,就碰到了二嫂陈慧芝带着煜哥儿来了。 “二嫂,这么巧?” 陈慧芝抬头,见是景悦和叶菁,笑道:“我还当你们会迟到呢,没想到到的这般早。” “二嫂,我同三嫂直接过来了,没回家去。” “煜哥儿,我们去看戏,好不好呀?”叶菁眼睛眯眯的逗着陈慧芝怀里的煜哥儿。 煜哥儿也跟着笑起来,伸出小手非要叶菁抱。 无法,陈慧芝只得将孩子让叶菁抱着,又同景悦进去。 “二嫂,二哥不过来吗?” “他要迟些过来。倒是世樊,我在家里见着他正在寻你呢!” 景悦微惊,心道自己做事太不细心了,竟忘了同他说了。 一旁在逗弄小孩的叶菁一心两用,接话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他寻不到你,自会与母亲一同过来的。” 景悦点点头,想想也有道理,便先同两位嫂嫂坐下。 刚刚入座,戏院里的跑堂便小跑着躬身过来,道:“五少奶奶,我们陶老板请您过去呢!” 景悦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着转头对两位嫂子道:“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起身随他去了。 走到后台,此情此景竟与上回无甚不同。 “陶老板,好久不见。” “景小姐……不,应该叫五少奶奶,真是好久不见。” 陶袖还是那副样子,虽为男子,却有一股柔柔的气质。 “真没想到,陶某还能有幸见着五少奶奶。上回在张府,不过匆匆一面,还未来得及深谈。” “是啊,一晃,我们竟又在此处见着了。” “陶老板,汪太太和几位少爷到了。” 景悦一听汪简到了,下意识望向门口。 “少奶奶还是快去吧!” 景悦听他一句调笑,不由的有些难为情,却仍是走了出去,径自去戏院门口迎接。 汪简下车,一踏上台阶就看到快步走来的景悦,忙迎上去:“怎的走这么急?” “听二嫂说,你去家里了?正寻我?” 汪简微怔,随即唇边旋开一笑,如沐春风般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是我的不是,应该提早跟你说的。” 汪简忍不住抱了她一下,不顾她的挣扎,轻声道:“不必说这些,我晓得的。” 听他轻声细语,景悦不禁就此靠在他的怀里,不再挣扎。 “真是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闻言,景悦这才飞快的推开汪简,见母亲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母亲。” 汪太太笑了笑,点点头,说道:“走吧,快进去吧。” 一行人走进去,在一早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下。 陈慧芝带着煜哥儿与叶菁一道起身,待汪太太入座后才重新坐下。 汪太太一入座就转身来抱煜哥儿,又是亲又是逗弄的。 陈慧芝温婉的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才扭头往戏台上看去。 戏台上一早就已就位,只听乐曲响起,众人屏息看着台上缓缓走出婀娜一人。 不用说,那人定是陶袖。 只见他水袖轻挽,轻声吟唱。 景悦专注的看着他的表演,这时,汪简竟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听你上戏台去唱一段呢?” 景悦忙移开一点距离,飞了一个眼刀过去,嗔怪道:“我那点唱功,哪能上台呢?” “可我却觉得余音绕梁。”汪简含笑说着,丝毫不理她的闪躲。 许是他们这边的动静过大了,汪籍忍不住咳了咳。 景悦警觉的看了一眼三哥,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暗地里捏了汪简一把,示意他不可再造次。 汪简知道她脸皮薄,这会也就不再逗她了,安分的坐在她身边看戏。 陶袖被誉为“昆曲第一人”,这次开场,北平城里的票友自然不肯就这么放过,大多都要求陶袖再来一段。 是以散场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可众人还是意犹未尽。 煜哥儿是小孩子,这会子已经在母亲的怀里睡得香甜。 陈慧芝怕吵了汪煜,便和汪策一起跟汪太太一个车走。剩下汪籍夫妇,汪简和景悦自是跟他们一起。 刚跨出戏园子,在门口等车之时,便听见有人在叫汪简。 四人回头看去,只见曹爱媛信步走来,“世樊!” 汪简看了一眼景悦,才转头打招呼:“原来你也在!” 曹爱媛咬了咬唇,趾高气昂的道:“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你说话总得这么带刺的吗?” 叶菁看了看情形,又见车正好过来了,想了想,道:“我看,我们还是在车上等你们吧。”说着,就跟汪籍一起上了车。 这次,景悦没有先行离开,而是站在汪简身边。 曹爱媛不由的有些不高兴,却又不知火从何处发,只道:“过几日我就去日本了。” “这么突然?”汪简皱了皱眉,不解她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些。 景悦也有些不解,上回见曹小姐时,她还未提起。不过这么短短一段日子,她便要去日本了? “幼昆没同你说吗?” 汪简摇摇头,又去看景悦的反应。 景悦笑了笑,问道:“曹小姐此去日本,要何时才能回来呢?” 曹爱媛转头看向景悦,一直打量着她,半晌才道:“……不晓得。” “哦,是这样。” “那我在这里预祝你一路顺风。”汪简落落大方的说道。 曹爱媛愣了一愣,随即笑了笑:“多谢!” 送走她,景悦和汪简才上了车。临上车前,景悦感叹了一句:“曹小姐也要出国了。” 汪简歪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的?你也想出国?” “没什么,不过随口一句罢了。”景悦恍然一笑,摇摇头道。 “待我上海的事情安排好了,我们找个机会去国外一趟吧。”汪简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了一句。 第47章 番外 照初 秦照初如死水般平静,站在窗前,远远望着蓝天白云。 一袭红色嫁衣,将她的无奈,悲伤全部掩盖,只剩下那艳丽的红…… 外头敲锣打鼓声已经渐渐近了,屋外的喜娘催着她:“大小姐,快些把盖头盖上,快上花轿了!” 秦照初缓缓关了窗,再次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无喜无悲,苍白的脸,红色的唇,那般对比鲜明。 她曾将一生中最美好的悸动献给了他,可他的眼中却偏偏只有她。 她以为,她的身份,她的家世,是她最好的资本。 殊不知,偏偏就是令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和身份,才让她开始迈向只有相敬如宾的婚姻中。 原来爱情不过如此。 秦照初平静的去开了门,喜娘急急的将手中的盖头往她手上一兜,便拉着她出了闺房。 来不及阖上的门,缝中微风吹动,吹起书案上的几张纸,只见上头写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   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   为比花容,一身罗裳玉搔首。   休言愁!      秋日游,落英缤纷花满头。   儿郎情深,依依双泪流,恨离愁。   不忍别,待到山崩水断流!      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   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   纵无心,跌入云泥,   相看笑不休!】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在北平不长不短也住了大半年,汪简和景悦决定回上海去。 汪简作为家中幺子,此番又要离家,汪太太难免舍不得。 她用巾帕抹了抹脸颊,道:“小五,去了那边要小心。原先我甚是不放心,不过现在好了,有你媳妇看着你,我也安心了不少。” 景悦握了握汪太太的手,说道:“母亲,您放心。我会代您好好照顾世樊的。” 汪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到了,要尽早打电话来报平安。” “知道了,母亲。”汪简笑着又宽慰了几句。 汪道驰沉吟了一会,说道:“世樊,如今政局不稳,在外行事要十分小心。切不可因为为父这么一点小小的功绩,就得意妄为!” “是,父亲。” 汪道驰点点头,又道:“其实这些日子,为父已有退意。若他日听到任何风声,也莫惊慌。” 汪简闻言一愣,听父亲的意思,竟是要辞去外长一职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出发吧!” “是,父亲。那我们走了。” 告别了家人,汪简带着景悦和汪筝上了车,径自往火车站驶去。 到了月台,阿德拎着行李陪伴在汪筝的身边。 汪筝抱了抱汪简,说:“你们俩要先去趟天津,我就不去了,直接去上海了。” 汪简点点头,嘱咐阿德,说道:“好好照顾四小姐。” “知道了,五少爷。”阿德点点头,表示了解。 “四姐,你路上小心。”景悦也忍不住抱了她一下,轻声道。 汪筝抿嘴一笑,颌首:“我会的。” 从北平到天津,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走出火车站,王公馆的人便过来接了。 来接人的仍然是王公馆的管家王涛,见着景悦忙迎上来:“小姐,姑爷。” 闻言,景悦和汪简均是一愣。 景悦虽是方丽丝的女儿,却终归不是王公馆的小姐。 此时王涛这么称呼景悦和汪简,定是方丽丝的授意。 思及此,景悦只觉心里暖暖的。 去往王公馆的路上,王涛十分高兴的说道:“小姐,太太一早就在盼着了。本来早上是要出来接你的,只是如今时局太乱,老爷不放心,就派了小的过来。” “多谢你了,王管家。”景悦应道,心想,看样子母亲的丈夫待她真的是极好的。 到了王公馆,方丽丝如同上两回那般,在公馆门口等着,竟让景悦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母亲。”景悦下车,拢了拢罩在旗袍外头的大衣。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景悦拉了拉旗袍,抬脚跨进大门,又回头去望汪简,挽了他的手臂一起进去。 “姐姐,姐夫!”王崧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从内堂跑出来。 景悦应了一声,迎上去,打量了一番,笑道:“绍岩,你长高了不少。” 方丽丝带着景悦和汪简在大厅坐下,又吩咐王涛将行李送到客房去。 景悦打量了一下王公馆,看到一个个大箱子,问道:“母亲,怎的这么多箱子放在外头?” 方丽丝叹了口气,说道:“我正想说这件事呢,如今时局不稳,战乱不断。东北已经是日本人的地盘了,他们迟早会打到天津来。绍岩他父亲思虑再三,决定将生意搬到香港去。连带着公馆里的人,也要一同过去。” 闻言,景悦猛的抬起头,问道:“何时动身?” “不外乎就这两天吧,具体日子还未定,毕竟是这么大的家业。” 汪简对于王旗开这样的举动倒是十分理解的,道:“这样也好。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那里终归安全些。只是我同景悦来此,会不会不方便?阻了出行?” 方丽丝摇摇头,笑道:“姑爷说的是什么话。大家一家人,不必这么见外。” 景悦听到这个消息,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的。母亲一去香港,再次见面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景悦,什么时候你和姑爷也搬到香港去吧。上海虽然繁华,你们又住在租界里,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景悦垂眸,看了看汪简,轻声问道:“你说呢?” 汪简低头,思忖了一番,才道:“此事还当从长计议,问过父亲再说吧。” 方丽丝听了这话,这才想起自家姑爷的背景。景悦的公爹是外长,跟外国人交情颇深,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倒是她多虑了。 “好了好了,瞧我。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竟拉着你们说这些。” 景悦起身,拉过方丽丝的手,说道:“妈,到了那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又对王崧道:“还有你,绍岩。要好好读书,照顾好妈妈,知道么?” 王崧异常严肃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方丽丝瞬间红了眼眶,不知再说什么好。 因为舟车劳顿,方丽丝便让景悦和汪简先回房去休息。 绕过抄手游廊,汪简轻笑出声,道:“怎么闷闷不乐的?还在为岳母要南迁的事不开心?” 景悦摇摇头,侧身停下脚步,说道:“不是不开心,是不舍。” “我的好太太,你已经是我们汪家的人了。就算再不舍,也要舍。岳母南迁,你应该开心,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用每日提心吊胆。不是吗?” 听着他这话,景悦因为想起了母亲南迁而沉下去的心骤然一暖。 这张笑脸,是要陪着自己白首的脸,只见这张脸的主人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发:“无论如何,你我都要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景悦悄然浅笑,点头道:“好,不离不弃。”    晚间时分,王旗开在外头办完事情回来。听说汪简已经到了,便忙不迭的亲自到了客房来请:“汪公子来敝府,老夫真是有失远迎。” 汪简见他这么客气,倒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与他握了握手,道:“王老板太客气了。往近了说,我还算是你的半个女婿呢!” “哈哈,说来也是啊!大厅已经摆宴,快些入席吧!” 景悦随着汪简跟在王旗开后头,再次来到大厅。 方丽丝见了,忙走过来伸手拉她在膳桌前坐了:“来,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景悦往桌上看去:清蒸鲫鱼,卤水豆腐,蒜泥白肉,溜三丝,哪样不是自己爱吃的? “谢谢妈!”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快入座吧!”方丽丝也不太擅长处理这么煽情的场面,只岔开话题,拉了景悦过来。 待大家都坐下后,方丽丝伸手试了试花雕的温度,执壶倒了一杯酒给王旗开。 景悦见状,抬眼看了看汪简,温柔一笑,也倒了杯酒给他:“今天日子难得,又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允许你小酌一杯。” 闻言,汪简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拉过她执壶的手,道:“那就多谢太太了!” 方丽丝瞧着两人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的,不由的放下了心。 王崧见了,也笑着打趣:“幸好没让厨房做甜点,不然就太浪费了。这里已经够甜了!” 景悦嗔怪的瞪了王崧一眼,又装若无其事的去夹菜。 王旗开跟着笑了笑,又举杯与汪简碰了一碰,说道:“汪公子,当年全靠你鼎力相助,才借的款子。这杯酒,我先敬你!” “王老板客气了!” 一杯尽,王旗开又叹了口气,说:“只是不知下回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喝酒咯!” “王老板此去香港,是不打算回来了罢?”汪简牵了个话头,问道。 王旗开点点头,无奈的说道:“若不是时局不稳,谁又愿意离乡背井呢?” 这番话,触动了汪简的心。 “若不是中国不够强大,又哪里容得下外族欺侮呢?只待我辈年轻人,奋发向上,以救中国!” “说得好!绍岩,听见了吗?”王旗开曾经留过洋,对于这样子的先进思想很是推崇。 “听见了。”王崧应了一声,眼睛里亮亮的。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不会有负所望! 汪简大笑,取杯仰头饮尽。   人生得意须尽欢,自己二十几年了还没纵酒一醉过呢。 这么喝下来,不醉是不可能的。 宴毕,在王崧的帮助下,景悦扶着半醉半醒的汪简,踉跄的回到房间。将他往床上一放,景悦便松了口气,对王崧道:“绍岩,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恩。姐,你有事就叫下人!” “好。” 王崧走了,掩上了门。 景悦看着瘫在床上的汪简,叹了口气,认命的走过去替他脱鞋除袜。 汪简倒是醉的不深,悠悠醒转,薄唇微扬,望着她轻笑起来:“悦,你真好看!” 景悦闻言抬头,见他目光轻动,就那样专注而深情地看着她,黑眸中火苗跳动着情意缠绵铺,铺天盖地如细密的网般罩下来。 “贫嘴!”景悦嗔怪一句,不由晕上脸颊,带着娇羞地微低了头。 这人,总是这样甜言蜜语,惯会煽情! 偏偏自己总是抵抗不住,终于掉进他的深坑。 看到妻子妩媚的红颜,汪简再也忍不住,低头覆上她的菱唇。   景悦心绪起伏,微微闭日靠在床榻上,慢慢回吻。   一路上往事如风,今生情与谁相共? 她想,女人,别无他求。 纵然那三个字没说出口,可那一个人却愿陪她到老厮守?   她,此生无憾,心里惟愿,岁月静好,两情长相守。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回到上海,汪筝一早就把汪宅收拾妥当,只待汪简和景悦回来了。 “四姐,你回来时还顺利么?” 汪筝轻叹了口气,道:“还算顺利吧。只是进租界的时候,我把通行证落在行李箱里了,一时拿不出来,还好冯威解了围。” 闻言,汪简挑眉一笑,戏谑道:“四姐,你跟冯威何时走的这么近了?” 汪筝脸上不由的红了红,躲闪着道:“不过是朋友间互相帮助罢了。他知晓我到上海,便来接我,就这么简单。” 景悦但笑不语,只与汪简对视一眼,挽过汪筝的手:“四姐,什么时候吃饭呀,我都饿了。” “你们两个,还真把我当管家婆了?”说着,三人都笑起来,好不开心。 这时,阿德递了张帖子进来,上头署名是蔡伶华。 景悦一看,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汪简。 汪简倒是面不改色,只微微蹙眉,说道:“她倒是消息灵通的很!只是不知道过来是有什么事。” 蔡伶华依旧穿着华丽,披着裘皮,娉娉袅袅的走进来,却在景悦面前站定,鞠了一躬。 景悦愣了愣,看着蔡伶华,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蔡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蔡伶华缓缓抬起头来,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惆怅,哽咽道:“姐姐!” 汪筝拉过汪简,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汪简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晓得,之前她跟景悦不是很不对路的么?” 景悦定了定神,道:“蔡小姐,我不晓得你为什么突然会这样?不如,你先喝口茶,坐下来慢慢说?” 蔡伶华深吸了口气,依言坐下,喝了口茶镇定了一下才复开口道:“景小姐,不,汪少夫人,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你慢慢说,要我帮你何事。” 蔡伶华幽幽回想,娓娓道来:“还记得那年,阮太太怀孕么?” 景悦回想了一下,反应过来,道:“那次,你认识了仁谦?” “是啊,从没有人待我那般真诚。初时,我的确只当他是个消遣,对他若即若离的。不瞒二位,当时我确实是对汪公子存了不好的心思。只是汪公子待你一片丹心,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如同他待我的好。” “仁谦一直很仰慕你,房里最多的就是关于你的杂志。”未出嫁前,仁谦就一直喜欢她,为此,景太太没少说他。 蔡伶华低头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往事。只不过须臾,又似有千万愁绪萦绕,道:“姐姐,我与仁谦是万分离不得对方的。早前他回杭州知会父母,可没想到自此就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多番托杭州的友人打听才知道,他竟是被软禁家中了。” 闻言,景悦心里猛地一跳,软禁?这一听就是景太太的做法,换了是父亲,怎么会这般行事? 思忖再三,景悦斟酌道:“蔡小姐,仁谦虽然是我弟弟,但终归是隔了肚皮的。实不相瞒,我娘家一向是太太当家。平日里,我也没少跟她起冲突。此番纵然我说得上话,只怕他娘也不会听我的。” 蔡伶华点点头,说道:“这个我明白。姐姐是出嫁的人,在娘家也说不上什么话。可是我听闻景老太爷十分疼你,若是能得他的首肯,我与他的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原是打了这个算盘。 “此法可行,但也要看祖父愿不愿意。他虽开明,却终究也是个老人家。” “我明白。” 景悦未把话说死,却也未承诺什么。 就在蔡伶华过府的第二天,杭州就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信。 景悦拆开信,里面是用钢笔字写的,显然是景怡的笔迹,只见上头写道: 【姐姐,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家里已经闹翻天了! 仁谦突然说要结婚,而且还是跟那个电影明星蔡伶华。 母亲十二万分的着急,不答应这桩婚事。 父亲近来因为衙门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顾不上家里的事情。 我瞒着母亲去找祖父,可祖父身体不好,我便也没说出口。 姐姐,你接到信一定要回电话我! 母亲一直找人看着仁谦,不允许他出门。 景怡字】 看完信,景悦赶忙挂了一通电话回家。 电话是何安接的,一听是她的声音,忙要去叫老爷。 “你先别忙,还是去把景怡叫过来吧。我在上海的百货公司看中了一眼,想着给她带一件,却不晓得她中意什么式样的。”景悦故意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免得到时景太太起疑。 何安一听,不疑有他,忙去叫景怡。 景怡忙不迭的来接电话,“姐姐!” “景怡,你的信我收到了。” “姐姐,现在怎么办呢!仁谦每天都在那里绝食抗争,非要娶那个蔡小姐不可!妈拿他没办法,成日里哭哭啼啼,倒是舅妈来了好几回。”景怡早已心急如焚,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景悦心底叹了口气,道:“你先别急,我跟世樊明日就回杭州。你先劝劝仁谦,饭还是要吃的。若他日他病倒了,拿什么来抗争?” “恩,好。”一听景悦要回来,景怡心里顿时安心了不少。 挂了电话,景悦仍旧坐在沙发上想事情。 汪简见了,悄悄走过去,从后头抱住她,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景悦陡然回神,恍惚一笑,问道:“我的家庭,真是数也数不清的家务事。” “你的家庭也是我的家庭。不是有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么?谁家不都是一大堆事情呢?”汪简宽慰道。 “明日我们动身去杭州吧。” “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汪简和景悦刚刚赶回杭州,北平汪公馆就传来了消息。 外长汪道涵辞职隐退! 之前父亲提起过这件事,是以景悦和汪简并不感到惊讶。可在外人眼里,就不这么想了。 秦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他拿着报纸,看了一会后对秦太太阴阴一笑:“他以为自己找了个好靠山,如今这靠山也如浮云般散去,真是赔了女儿赔了嫁妆!” “就是啊!”秦太太帮腔道,转而又抓住这个话头,说道:“老爷,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何事?” “我们家姑娘,说起来也比景家那丫头大了一两个月。如今景家的大姑娘就算时运不济,好歹也是汪少奶奶了。整个杭州城都在说‘江南三秀’就只剩下我们家照初没嫁出去了!”秦太太偷偷瞪了秦荣一眼,暗怪他没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秦荣听了,说道:“急什么?!听你这话,倒是给女儿找到一处好人家了?” 秦太太这才把这两日跟秦萱商量的事情道出。 原来,景太太这些日子天天为了景慷的事情心力交瘁。无法才派了人过来请秦太太商量对策。 不知是受了什么启发,景太太竟想套用《红楼梦》里的桥段,来一招掉包计。 景慷对蔡伶华痴迷,非她不娶。 可景家在杭州也算名门望族,又怎么可能迎娶一个电影明星或交际花之类的人做正房奶奶呢?! 秦太太对此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秦照初眼看就要过了最好的年龄了,要说不急,那是不可能的。景家好歹也同秦家门当户对,又互相知根知底,嫁进去就是正房奶奶。他朝按着秦荣的想法,不知还要将女儿嫁到哪里去。倒不如就此说下这门亲,女儿出嫁了,也能时常见面。 思前想后,景太太觉着这法子好虽好,却实在太过冒险。偏偏景慷是景家独子,此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定是抱了破釜成舟的勇气。若被他知晓拿照初换蔡伶华,不知还会发生什么。 将这番思虑同秦太太说了,景太太又道:“我看不如这样,还是如实同仁谦说,照初做大,那个蔡伶华呢,也一并娶了,不过是做小,这是自然的。” 闻言,秦太太沉吟了一番,倒是多了分先前没有的犹豫:“只是这样,不晓得照初肯不肯。” “这会委屈照初,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那蔡伶华心高气傲,断然不肯做小。到时她自请离去,仁谦也不好说什么。照初还是做她的大房,再说好歹她是我的侄女,我会亏待她么?” 秦太太想了想,这倒也在理。 “原来你们姑嫂都存了这样的心思。”秦荣哈哈一笑,却不表态。 “如果老爷没异议,那我就去问问照初。” “恩。”秦荣眯起眼,心道,照初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可这次秦荣却猜错了,断然不答应的不是秦照初,而是景慷。 他倒竖眉毛,对母亲的提议严词拒绝:“要伶华做小?哼,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对策?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竟还纳妾?就算表姐和伶华都答应,我也决计是不答应的!” “好啊你,我养你到这么大。眼看着你也去衙门里做事了,没想到临了又给我闹这出?!”说着说着,景太太也急起来,不由的淌眼抹泪,怒骂道:“你这个不肖的东西,那个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她?” 景慷沉了沉气,说:“她的好,你们都不懂。我跟她倾心相许,绝不容许他人拆散!” 第50章 结局 景悦和汪简抽空去见了趟旧居,专挑了景深精神头好的一天。 景深见着景悦和汪简,并未露出任何激动或是欣喜的神情,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来了,坐。陪我这个老人家喝杯茶。” 三人在院子里坐下,景深亲自摆弄茶具,泡了一壶龙井,说道:“这茶要喝第二开,得细细的品。” 汪简笑了笑,说道:“爷爷跟家父倒是脾性相似,独爱饮茶,还十分讲究。” 闻言,景深也大笑,拍掌笑道:“听闻你父亲急流勇退,这是对的!” 汪简挑了一下眉,没想到这个老人家深居简出,也这么消息灵通。 “家父看清国内形势,不想再徒留在这样的位置上。” 景深点点头,又问:“此后前程,你们可有想过?” 闻言,景悦不由的看了汪简一眼,只听他道:“天下之大,自有去处。过两日,我们还要赶回北平,听听上人的意思。” 景悦心底叹了口气,刚从北面赶回南面,又得马不停蹄的回去。 “爷爷,这次我们过来除了看看你之外,还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景深了然一笑,道:“你定是为了仁谦的事情了。” 景悦点点头,“什么都瞒不了您。” 景深起身,负手立于树下,半晌才道:“你呀,凡事都太过为他人着想。你弟弟的婚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哪怕他求了你,你抹不开面子,也不能答应。因为你根本应承不了他什么。人各有命,自有自己的路要走。” 汪简看了景悦一眼,拉过她的手,说道:“爷爷说得对。这些日子我虽不说,可我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仁谦是男子,要怎么做,也该由他自己定夺。” “倒也不是我想托大,只是实在不忍他这样。爷爷,仁谦那里,你能帮的就帮一些吧,事情闹大了,大家面上也不好看。” “恩。” 从旧居回到景公馆,景悦亲自去寻了景慷。 “哐啷”一声碎响,屋里怕是又闹翻天了。 “大少爷每日这般不吃饭,身体可怎的吃得消啊!”一个丫鬟担忧的自言自语,转身见景悦施施然走来,如遇救星般迎过来:“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少爷吧。” “他又不吃饭了?” “之前少爷还肯听劝,勉强迟一些。可今早太太过来说了番话,少爷就又闹起来了。” “你下去吧。”景悦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轻推开门,越过狼藉的地面,看向发丝凌乱的仁谦。只见他气呼呼的坐在床上,听见声响,以为是丫鬟,呵斥道:“说了不吃了!” 景悦摇摇头,抿嘴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景慷听是景悦的声音,忙回头,跑过来拉住她,殷切的道:“姐,这回你一定要帮我!” 听景慷将事情细细说了,景悦才慢慢对过味来:“表姐答应了?”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表姐这样的人,怎么会答应呢?” 景悦凝神慢慢来回踱步,心道,难道表姐当真因为她与汪简成婚一事心如死灰? “姐,现在我才知道,当初你哪般决绝,是有道理的。”景慷其实一直不理解大姐跟母亲之间的矛盾,只觉得两人何必为了一桩婚事视家人如仇敌呢?可如今他才知道,那般决绝,那般毅然,皆是有原因的。 “这件事,我还要好好问问照初。你也快别闹了,虽然要决绝些,可也别太同你母亲置气。她好歹也是你的生母,不好如我那般的。”缓了口气,景悦又道:“这事我已同祖父提过,他自会担待些的。” “恩。”景慷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了。 走出景慷的院子,景悦径自去客厅挂了个电话给秦照初。 “我就知道,你定会找我。” “……表姐,你为何会答应?” 电话那头的秦照初沉默了一会,答道:“景悦,我没有你幸运。如若这次我不答应,我不知道下次等待着我的会是谁。” 景悦心里无端的生出了一种悲凉,却不知这悲凉是为了谁。 “下回,你要改口了,记得叫我弟妹,姐姐。”她终究是叫了她一声姐姐,却是在这样的光景下。 书房 景林皱了皱眉,说道:“世樊,最近家里事情多,一时顾不上你和景悦,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爸,您还把我当客呀!” 景林笑了笑,又道:“倒也不是当客,只是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 “爸,其实我跟景悦迟些日子也要北上……” 景林摆摆手,说:“我明白,汪外长……不……亲家翁辞职隐退,如今多少人扼腕,又有多少人暗自欣喜啊?” “祖父说,家父急流勇退,乃是正确之举。” 景林一愣,“哦?”细想一下,倒也确实如此。 国内形势不容乐观,恐怕不知何时战火起,一发不可收拾。东北一早已被日本人侵占,不知何时会南侵。这个时候辞去外长之位,不过是将这烫手山芋交给第二人罢了。 “说得是啊,如今能救中国的,也只有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爸,您没想过举家南迁吗?” 景林摇了摇头,道:“生于斯长于斯,中国积弱这么些年,就算跑到南边去了,换的了一时平安,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汪简点点头,这话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这次来上海前,我同景悦去了趟天津。岳母家中打算举家南迁至香港了。” 景林眉头一跳,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两日后,汪简带着景悦离开杭州。 一到北平火车站,两人就马不停蹄的赶往汪公馆。 刚下车,入眼处的景象却惊呆了她与他。 凌乱破败的花园,污糟邋遢的地面,这还是以往锦华的汪家官邸么? 走进大厅,见着汪道驰和汪太太坐与沙发之上,汪简忙走过去。 “父亲,母亲。” 汪道驰见汪简到了,吩咐下差去请各房出来。 “我接到你的电报,知道你们是今天到,就一直等到了今天。” 待各房到齐,汪道驰才缓缓道:“府里大部分佣人,我都已经遣散了。公馆里这幅样子,恰恰见证了那句话‘人走茶凉’。” “父亲……” 汪道驰抬了手,示意大家别说话,“这样的情景,我一早已经预料到。官邸败了,咱们这家也散了。你们几个都在国外生活过,如今已到了出去自立门户的时候了。我与你们的母亲打算出国安享晚年。你们兄弟姐妹,就自奔前程去吧!” 身为长子的汪策带着妻儿下跪道:“父亲,这些日子,我们已经想好了。二老在外,生活起居总要人照顾。是以我跟慧芝两人打算与二位上人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汪太太本就舍不得孙儿,听说煜哥儿要跟他们一起,心里自然欣喜:“甚好!老爷,你说呢?” “我自然也不反对。” 汪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复又低手握住叶菁的手:“父亲,我们夫妇二人打算去广州。广州是革命的发源地,我们俩都想问中国的复兴出一份力!” “好,倒也符合你们俩的性情。” 汪太太转眼又去看汪筝,问道:“小四,你孑然一身,倒不如与我们两个老的一起出国算了。” “妈,我不出国,我要去上海。” 汪简看了一眼汪筝,又回头与景悦对视了一眼。 “妈,我在上海住的时间虽不长,可认识的人却是我这一生都不能放下的。” 景悦忍不住看了一眼汪筝,张口问道:“这个人是冯威么?” 汪筝扭头看向景悦,点头道:“他不走,我也不走。” “冯威,是不是就是上海纺织巨头冯前的儿子?”汪道驰对冯前还是有所耳闻的。 “是。” 汪太太忍不住问道,“你何时同他定了终身?” “女儿与他并未定终身。可我跟他却自有一份默契在,这样一位至交好友,我又怎么舍得就此擦肩?” “若你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汪道驰中肯的说了一句,又转向汪简:“世樊,你呢?” “父亲,我跟太太刚刚回来,还没想好去哪里。可是我确实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些日子我都在上海,岳父等人也多次提过想要效仿北四行建联合储蓄会。我对于这样的事情,很有兴趣办。江浙财团若能跟北面一样,将来真打起仗来,绝对可以助一臂之力,也当儿子为救中国尽一份绵力了罢!” “好!说得好!”汪道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你有这样的抱负,为父此生足矣!” 晚间,景悦再次抱臂看向窗外。这栋华丽的洋楼,明日起将人去楼空。 “在想什么?” 景悦回神,见汪简已洗完澡出来,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白日里父亲那句‘人走茶凉’罢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必太过悲观。对了,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景悦靠向他的胸膛,道:“无论去哪都好,只要你我同心……” 还记得那句话么? 一场浮华一场梦,多少烟云掠旧城 北平,天津,杭州,上海……座座带着浓重色彩的旧城中,无论多少旧事,烟云都会消散,慢慢融入历史的洪流中…… 第51章 番外 景怡 好不容易上了车,景怡忍不住看了看身后。 一辆辆站满卫戍官兵的卡车疾驰而去,她没吭声,车子在黑夜中窜了出去。 路上很不好走,又加上昨夜大雨,坑坑洼洼坎坎坷坷,一会儿是弹坑,一会儿是泥巴。 她虽然心急如焚,却一直没有出声催促,反而是何安几次从前座回头,借着车灯光看着她的脸色。 走了不知多久,景怡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怦怦”跳得都有些觉得疼了,才听到何安说道:“二小姐,前面很快就到了。”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战地医院就在前面的一处民居大院内。 有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指挥着卫戍官兵迅速在战地医院四周布防,见着有陌生车辆,忙上前盘问。 何安立即从怀中拿出一封盖了军用章的介绍信,那几个官兵才放行。 景怡跟在何安的身后,心情忐忑的走到一处昏黄的灯光的门口。 她站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敲响了房门。 房子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 景怡有些焦躁,微微转头看了何安一眼。 何安环顾了四周,道:“二小姐,是这里,没有错的。” 景怡微微点了点头,敲门的声音加大了一点。 他竟不在么? 他怎会不在? 舅舅明明说,他在这里的。 “景怡?!” 景怡闻声,立马回头,见着是他,飞快的扑入他怀中,大哭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王崧缓缓回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所以,你就这么来寻我了?” 景怡靠在他肩膀上点点头:“我听舅舅说起的时候,我心里就没来由的一紧。生怕你出了事,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崧看了看房门,用手微微用力一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道:“咱们进去说,站在这里平白被人看了去。” 景怡倒也不害羞,大方的道:“看了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依旧是那么直率。 房子里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墙上,照着狭窄的房子里简单的摆设,一张行军床,上面放着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白色带着暗黄的手织布床单,床下面放着一个脸盆。旁边有一张破旧的矮方桌,一把小椅子,方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这就是你全部的家当了?” “恩!” “真没想到,你一个大少爷,会来参军!”明明去了香港,放着少爷福不享,偏偏来过这样的苦日子。 王崧瞧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问道:“你出来,家里人同意么?” “怎么可能同意呢?”景怡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过我认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呵呵,家里都好吗?” 景怡点点头,将家里的事情一件一件说来。 景慷后来还是妥协了,娶了表姐秦照初做夫人。 不过一个月,著名电影明星蔡伶华宣布息影,自此没人知晓她的下落。 “他们三个一起生活,倒也没什么大动静。原本以为那蔡小姐是个傲娇的人,可嫁进来这么些年,倒也安分守己,只跟着仁谦过小日子,倒也舒心。” 王崧点点头,知晓景慷之前经历那般痛苦抉择。现在他一妻一妾,虽不是什么文明的做法,可终归是得到了他想要的。 “姐姐和姐夫先前在上海办了一个慈善捐助会,顺道庆贺南三行联合会成立。羽衫姐姐他们都去了,我本来也想去的,可惜现在打仗,妈不让我出门。听说,下个礼拜,姐姐和姐夫要去香港。” “哦?怎的突然去香港?” “不知道了吧?”景怡神秘一笑,卖起了关子。 “说!你知道什么?” 景怡呵呵一笑,道:“姐姐是有孩子了,打算先去香港,然后再坐船去美国。” “真的?那我岂不是要做舅舅了?” “那是,我可是孩子的阿姨!” 王崧猛的包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诶,等我伤好了,我们也结婚吧!” 闻言,景怡俏脸一红,打了他一下:“没个正经!” “我是说真的!冯威也跟姐夫的四姐结了婚,还有仁谦,他还两个老婆呢!” 景怡“扑哧”一笑,戏谑道:“你这样,是在求婚?” “答不答应?” 景怡主动抱住了王崧,抿嘴偷笑。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跟她一直吵嘴的人此刻竟被自己抱着。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闭上眼睛,所有的思念从头回想,一点一滴。 他们再也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两颗心竟就此拉近。    【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